第二天,“……赵阿姨,您保重!”
木樨抱住赵玫,紧了紧手臂,颇为不舍地坐入计程车内。
登上从回C城的飞机。
庞大的机体向上爬升,超重得厉害,木樨紧紧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喀脚下,那片渐离渐远的土地上,有她从小成长到大的真正的家。此后的每一天,太阳依旧朝升暮落,城市里的人们照样忙碌或休闲地过活,那些方西都不会改变。可是,有的人有的事,一旦离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飞机以800KM/H的速度朝着C城飞去,木樨一直不肯睁开眼,只觉得脑中晕沉沉的。可是,这份晕眩混乱再强烈也遮盖不了突如其来迅速涌上的悲伤,7000米的高度仿佛瞬间隔断了父亲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丝气息。
机舱里空气流通,她却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伸手调低了椅背,身旁却贴近熟悉的温度,下一刻,肩膀便被轻轻揽住。她顺从地靠过去,那一方胸膛,是那样的坚实而温暖,以沉默的姿态抚平她杂乱无章的思绪。
踊她靠着他,连日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任由怀念和伤痛将自己包围湮没。
妆容精致得体的空姐经过,微微有些诧异,片刻后回来,递上一张洁白的纸巾。
项擎北抬头略笑了笑,用口形比了句“谢谢”,却轻轻摇头。
垂下眸,眼中幽深的色彩愈发浓烈,掺进丝丝点点怜惜之意,凝神看着那双闭着的漂亮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沾染上眼角明显的湿意。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时而有些震动,项擎北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牢些,一向平静似水的神情中混杂着些微波澜。
C城此时笼罩在更深的寒意中。
“木樨,要不回家吧?”
“不要。”那个家,她暂时还不想回去,也许梅绮绢,再也没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家人。
“好。”他轻轻拍她的脸,“你的房子,你知道吗?我又替你买回来了,原封不动。”
“什么时候的事?”她微讶。
“很早了,那不是你的家吗?”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项擎北将木樨送到楼下后,便乘车离开了。
木樨回到家,只见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虽然如此,木樨却不想管它,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了力气。随便整了整,便倒在床上,心里空空的,脑子里还是混乱不堪,旧时回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浮出水面,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父亲的音容笑貌。
从此以后,她就没有自己的亲人了,没有了。
可是,这样子恐怕不行啊。她晃了晃头,想到赵玫的话,要学会适应,要幸福……
倘若,能够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那么他临终前又会对她有怎样的期许呢?
明明知晓,这样浓烈而又显而易见的悲伤的情绪不可能在往后的生命里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终有一天,会随着习惯慢慢减退,直至某天与人不经意提起时,心底也只是隐隐疼痛,表面上却已能若无其事。总有一天,会这样的,可是,此时此刻只要这么一想,便会觉得自己残忍无比,甚至已经开始感到对不起过去父亲对自己的一点一滴的好。
这是一种奇异的、强烈的负罪感。
这些情感和留恋,怎么能忘?怎么能轻言抛开?时间,当真是治愈任何伤口的良药么?
过了很久,木樨摸出手机给赵玫打电话,报了平安,又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仿佛只是一夜间,本就亲厚的感情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讲完电话,木樨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不一刻,铃声响起来。
项擎北在电话里说:“我在你家楼下。”
他最近似乎总是在走这种突袭路线。木樨边听边跑到窗台上往下看,可惜太黑太暗又有雾气,从十二层楼望下去,只能见到隐约的人影。不多时,项擎北从电梯里出来,已换了身玄灰色的大衣,更衬得面孔清俊,目光灼灼。
木樨扶着门框,突然讷讷地:“这么晚?”
项擎北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答反问:“还没打算睡觉?”
木樨略略垂眸,退后将他让进屋,返身去倒了杯温水,又走回来,语气缓而微沉,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大概飞机上睡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困。”
墙上挂钟的时针堪堪指过十一点。项擎北静静地看她,突然就想起早前那两排微颤的眼睫,如同狂风中蝴蝶脆弱的翅膀。
木樨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呆站着干什么?坐吧。”顺手一指,这才发现不妥。沙发上有她刚刚回家时从行李袋中倾倒出来的物书,内衣,胸罩,与三五个抱枕混在一起,凌乱不堪。
她笑笑,俯身去收拾。可是刚刚弯下腰,便被人从后面抱住。
微微一怔,她缓缓地直起身子。也就在这样短暂的过程里,却清晰地感觉到环在腰间的那双有力的手臂,松松紧紧,反复了好几次。
她不明所以,心头却突突地跳,微低着声音问:“怎么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有温暖的气息从颈端似有若无地拂过。
此时,头底橘色的灯光忽闪了一下,突然灭了,四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木樨一惊,转过身,终于与项擎北面对面。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后,她说:“停电了。”
项擎北却恍若未闻,只轻轻叹了口气,眸光瞬间闪烁变幻万千,脸上挣扎的痕迹被这恰好到处的黑暗完全遮掩。
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静得像一片宁静的深海,项擎北从后轻轻的抱着她,他的呼吸由轻浅渐至深重,修长的手臂松开了,然后又慢慢的收紧,即使挣扎又挣扎,也终究抵不过这深切,深切的情不自禁。
怀里的人近在眼前……比这些年里任何时候,似乎都要更加贴近。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也将是他最后爱的女人,他已经错过了她很多次,他们已经被错过了很多次,因此,现在,当下,即使前面是一条错的路,这一刻,他也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前面的路是光明,抑或是黑暗,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对她,所谓的爱情也好,保护也罢,他心里清楚,全都不过是替他的自私找来的借口。
喀他不过是,舍不得放手而已。
现在只是要两个人相携着手往前走,什么都不去顾虑,什么都不要想,拥着这份温暖就好,即使,时光短暂。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踊两个人在黑暗中紧紧的相拥,良久之后,项擎北终于缓缓开口了:“木樨!”
仿佛之前的犹豫与挣扎全都不曾存在过,声音变得坚定而沉稳,他说:“我们,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怀里的姜木樨,在他郑重其事的宣告中微微的怔了一下。他垂下头,眼底里有万千的柔情:“木樨,我爱你,很多年都是,只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凌晨时分,天空微微的发亮,一缕光亮在窗帘后。木樨醒过来,发现身侧空空如也,只留下微暖的余温。
从很多年前开始,大约一个人住在馨园别墅的时候,她的睡眠质量就变得不好了,警醒在日日夜夜里。到了最近,更是每况愈下,常常三更半夜突然在心绞痛里醒来,睁着眼睛异常的清醒,然后,便辗转发侧,久久的无法再度入睡。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此时浴室里传来轻微的动静,项擎北已经穿戴整齐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她醒了,床头的灯开着,温和的笑了笑:“木樨,我上午还有一些事要办,你再多睡一会儿。”
说着利落的走过来,一个湿润的吻落在了她的眉间。
木樨抬眼看着神清气爽的他,突然有个疑惑升上心头,可是考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只“嗯”了声,轻轻闭上眼睛。
项擎北走的时候,动作很轻,关门几乎悄无声息。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彻底的离开了,木樨才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伸出***的手臂抓住散落在地的衣物,然后迅速的套上,跑去了阳台。
天刚蒙蒙亮,雾气蒙蒙,可还是能来得及看到那个颀长的灰色身影,闪入计程车里,消失在尾灯的光亮和浓白的雾气中。
然后,消失不见!
其实,就在刚才,项擎北吻她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个问题想要问他。
昨天晚上,当激情达到巅峰,他终于顺利进入她的瞬间,他趴在她的颈边,低低地说了声:“木樨,对不起……”
声音模糊。
当时的语气和音调,多半是处于无意识状态之下的。可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们彼此下定了决心,刚刚决定重新走到一起,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可以接受他说任何一句话,可是对不起这一句却是不能。
一句为什么堵在心里,她想问他,为什么要道歉。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下了。
或许,连项擎北他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说过那句话,又或者,他们刚刚处于激情和热烈之中,辗转迷乱,自己也许是听错了。
天气很凉,浸人骨髓的凉,姜木樨露在外面的手指,很快变得湿意浓重的冰冷。她将手交握在一起,转身进了屋。这才突然想起,项擎北最近似乎很少自己开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木樨已养成日日与赵玫通话的习惯,不知道是她为了听赵玫讲述爸爸这些年的生活,还是赵玫为了在她身上找回曾经丈夫的影子,总之两个人是越来越亲密了。丢丢在非洲的夏令营需要一个月,她正好可以收拾收拾家,调适糟糕的心情。
丢丢人小鬼大,在电话里听出她不开心:“妈妈,等我回来,我会永远陪着你,这样你就不会不开心了!”
小小的年纪,知道自己对于妈妈的魔力,是兴奋剂,是安慰药,是一切。
“丢丢,等你长大了,会离开妈妈的,你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她在电话里微笑。
“不,妈妈,我不要长大,我也不要离开妈妈。”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
“丢丢……”
姜木樨笑得眉眼生花:“好吧,丢丢永远跟妈妈在一起,妈妈也不会离开你!”
丢丢这才满意:“嗯,好!”
项擎北也时常往她这边跑,只要闲下来便会陪着她,偶尔晚上也会留宿,属于项擎北的方西,从家里陆陆续续的带来,开始零零落落地出现在木樨家中的各个位置。
姜木樨把丢丢的事情讲给项擎北听,他笑得前仰后合:“看来我的儿子,对我的地位可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啊。”
“他是你的小翻版!”她提醒他。
虽然分分离离这么多年,真正聚合的日子很少,可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他们异常的融洽,就像是为了弥补过去逝去的青春时光,有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两个人也只是静静地坐着,要么读书看报,要么开着电视却关闭声响,屏幕上如同播放哑剧,屏幕外的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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