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候了,您在这山上干嘛呢?”
“哎呀,不瞒大兄弟您说。我呀,做小买卖的。就十里八乡,走村串户的收些老旧玩意儿,转手倒腾倒腾,混口吃喝。这不,地儿头不熟,耽误了日头,就捉摸着能不能搭个顺风车下山。这不,就遇见大兄弟您了。”老头儿看来确实是跑江湖惯了的,讲起话来嘴里顺溜,上了车也不拘谨,遇人仿佛自带三分熟。
倒腾古玩的!古玩文物买卖国家虽然并不禁止,但是却有很严格的法律规定。其实玩儿古玩的大多游走在法律边缘,很难说谁个干净,谁个不干净。因此听老头儿自己一介绍,我的心里就不禁顿了一下。这老头儿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本来就不正常,干的又是一个敏感行业,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老头儿莫不是盗墓的?
我拿眼睛细看了一眼他放在后座的箱子。那箱子是一只大号帆布拖箱,表面有不少黄黄黑黑的污渍印迹,箱体也已经旧得不成样子,边边角角的都磨损了,有些地方露出了里面的内衬,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回过脸来,恰好迎着那老头儿的目光。那老头儿靠在座椅上,头靠着车窗,乜视着我,两个眼睛像钉子一样,目光剜人。见我回头,那老头儿立马满脸堆笑:“在外跑了几十年,也没淘到过啥好货。现在老啦!跑不动啦!一辈子就箱子里这点儿存留,批儿片儿的,也就是些个卖不出去的破烂儿,值不了仨瓜俩枣的,带回去也就是存个念想。”
俗话说人老成精,这老头儿精得像狐狸,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不禁感觉有些脸热,因此就顺坡下驴:“您这是要回老家?”
“嗯呐嗯呐。”那老头儿往手上哈了两口气,两只手互相搓了搓,伸到空调的出风口去吹暖风。
我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眼睛顿时就直了。
墨玉指环!
这老头儿的左手中指上竟然戴着一枚墨玉指环!
墨玉属于软玉,在宝石学中主要是指黑色和田玉。墨玉的颜色漆黑如墨,质地细腻温润,油脂光泽,显得细腻温蕴,充满含蓄美,历来都被玩家视为玉中良品。
在自然界当中并没有真正的黑色玉石,所有的墨玉都是白玉或者碧玉经由漫长的时间,在自然环境的作用下慢慢由浅入深地生长而成的,而且墨玉形成的时间越长颜色就越黑。
墨玉分为碧玉底墨玉和白玉底墨玉两个品种。碧玉底墨玉是碧玉经过宇宙射线的作用形成的,一块真正意义上的天然碧玉底墨玉需要上百亿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形成;而白玉底墨玉是石墨入侵白玉形成的,有点墨、聚墨和全墨之分。白玉中呈现黑色星点、或云雾状、条带状黑纹,就叫点墨或者聚墨,又叫“青花玉”或者“黑白玉”,质地好的白玉底全墨墨玉,数量很少,比碧玉底墨玉更加珍稀。这里面的门道,细讲起来学问颇深。
我的家人当中有做玉石生意的,在常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因此也对玉石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墨玉以全黑为贵,强调黑如纯漆,细如羊脂。我刚才晃眼一看,瞥见这老头儿的戒指墨色均匀,油光十足,看似不是凡品。极品的墨玉十分稀罕,在市面上都是论公克买卖。以老头儿这戒指的品相,轻轻松松卖个五位数不成问题。但是这老头儿邋里邋遢,穿得跟一个流浪人员差不多,手上却随随便便的戴着一枚极品墨玉戒指,我因此不免吃惊。
车里光线暗淡,我甚至怀疑自己是“打眼”了,心里就想探探他的底儿,于是问道:“老人家,您这戒指不错!”
那老头儿闻言,正搓着的手立即极轻微的缩了一下,似乎是想用衣袖遮掩,看那动作,应该是常年养成的一个掩饰的本能。
老头儿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我看在眼里,我的心里顿时有底了:这戒指一定是真的。
那老头儿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大了点儿,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但是也没有继续遮掩戒指,就“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大兄弟也懂这个行当?”
“家里有人做这个,所以也了解一些。”
大约是我的警察身份让他放松了戒心,老头儿索性把左手的五个手指张开,盯着那枚戒指,说道:“家里传下来的,是有些年头了。”脸色竟有些沧桑。
我知道极品墨玉的珍稀,因此心里不免有些痒痒,就问道:“老人家,您能不能让我看看?”
老头儿犹豫了一下,然后就伸手去旋那枚戒指。
我把车停到路边,手边没有聚光灯,就把警用强光电筒取了出来。
老头儿戒指取得很吃力,旋下来后,手指上的戒圈很深,被戒指遮住的那块皮肤也比别处的皮肤要白很多,这老头儿戴戒指的时间应该很长了。
老头儿把戒指递过来,戒指入手沉甸甸的,坠感很足。我细看手上这枚墨玉戒指,戒指造型朴实无华,就是简简单单一个指环,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玉质手感温润,玉面光洁油亮,玉身通透性极好,更为难得的是这块玉看上去玉质老旧,指环上的沁色自然,包浆也极其润泽。其实已经不用细看了,我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这枚戒指不但是一块极品的白玉底墨玉,而且还是一块老玉,甚至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一枚汉代以前的古玉戒指。因为这整个戒指所透出来的那种老货所特有古朴感和凝重的气息绝对不是可以仿制出来的。
玩儿过玉石的都知道,玉这东西,最讲究对眼儿,而且对玉的评判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一块儿玉在喜欢的人眼里可以价值千金,但是在不喜欢的人眼里也许连狗屁都不是,所谓的“玉待有缘人”就是这个道理。
我把戒指握在手里,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戒指那亮漆一般的颜色,黑瓮瓮的就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带着一股磁力,牢牢地把我的魂儿给吸住了,我恍恍惚惚的好像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怎么也拔不出来。
“咳咳!哎!大兄弟,看好了吗?”老头儿轻声的在旁边唤了一声。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却感觉有些发愣,抬眼看见那老头儿一直盯着我在看,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不禁脸上又是一热,心里想到必然是这老头儿看见我半天不还戒指,想必是误会我了。我急忙把戒指还了回去,脑子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说这阵话的功夫,我们已经进了城。这会儿恰好是晚高峰,路上的车堵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喇叭在响,可就是一步都动不了。
我的心里挂着那枚戒指,总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瞟,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您这戒指卖给我吧。您出个价!”
“卖?”那老头儿脸上的表情让我感觉到我好像是触到了他的什么禁忌,我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不禁脸上又是一热。
老头儿把戒指抱在面前,不说话,脸上的神情有说不出的怪异。
又过了一阵,那老头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呀,兄弟,这戒指不能卖。”
我的心里一喜,听他这口气我反倒觉得说不定有戏。
“为啥?”
老头儿拿过我的强光手电,顶到戒指上,说:“你再看看这个!”
我急忙把车拐到路边,把戒指接过来仔细照着光看老头儿说的位置。
这细细一看,我才发现异状,顿时大吃一惊,惊骇地问道:“你这是起的土货?”
原来借着电筒的强光一照我才发现,只见在戒身上他指的地方隐隐约约的有一条横着的裂纹,诡异的是那条横纹竟然是血红色的,深深的埋在戒身里,但在戒面上却又一点裂纹都没有,这条裂纹非常细,没人指点根本就不容易看出来。
古玉上本来大多都有异色,行里称为“沁”,因为玉石存放的时间久了之后会因为环境的侵蚀而呈现出不同的沁色,比如黄色的是土沁、白雾状的是水沁、黑色的是水银沁等等。玉上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沁,称为“尸沁”,是指玉石如果随人入葬,人的尸体腐败过后,尸液浸泡玉石,浸出的黑紫色的沁色就称为“尸沁”,而尸沁如果是鲜红色的就称为“血沁”。戒指出现血沁是说明这枚戒指必然是浸过鲜血的,戒指的主人就极有可能是被凶杀后埋葬的。因此我问他是不是起的“土货”,意思就是问他是不是从墓里挖出来。
然而我话刚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玉石上的沁色因为是在天然环境下的自然浸染,所以沁色绝对不会像这枚戒指上的血线这样界线分明,直直的一条,而应该是极自然的由浅而深的逐渐过渡的形态才对。
我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戒指……渡过劫。”那老头儿沉吟了一阵缓缓答道。
“渡劫?“我不禁“咕——”的一声笑出声来,但是立马又觉得这个样子对老年人似乎不太尊重,又急忙忍住。
这老头儿所说的“渡劫”是指玉石配饰替主人挡灾的意思。在玉石行当里,但凡家传有些渊源的,对祖上传下来的有一定年头的老玉都比较恭谨,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玉石珍贵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因为在这个行当里有一个隐秘的说法——老玉有灵。因为玉是集亿万年的天地精华而成,玉石在进化过程当中会孕育出灵性,如果遇见巧手匠人,对灵玉进行加工,将玉的灵性释放出来,并贴身佩戴在人的身上,这块玉与主人日夜相伴,受人体精血滋养,日久年深就会生出“玉灵”。玉灵与佩戴之人气运相连,只要主人有重大灾难,玉灵就会替主人挡住,这就称为“渡劫”。但是玉灵每替主人挡一次灾就会在玉体中心裂开一条裂缝,直到玉石崩裂,玉灵消散为止。玉灵渡劫之后都会留下无色的裂缝,只有当主人有性命之虞时,戒灵替主人死去过后裂的缝才会是血红色的,这种玉石替主人死去的劫难称为“血劫”。
玉石渡劫之说不过只是古人文化思想落后的一种传说,是封建迷信思想的残余,我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因此听这老头儿煞有介事的一说,我就不禁失笑。
然而老头儿这一句话却暴露出了他的的心思,珍玉古玩的价值一般来说不出三种:一种是古玩本身的价值,比如玉的玉质,玉质好的自然值钱;第二是古玩的艺术价值,比如铸件的雕铸陶冶水平高的肯定更加珍贵;第三是古玩的文化价值,这是一种附加价值。举个例子,比如一把夜壶,它在普通人的手里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陶件,一文不值,但是它如果是杨贵妃用来屙过尿的就会价值千金,身价百倍。因此,在古玩行里淘的人,如果淘到的物件儿本身不出彩儿,就会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把那些个破烂儿跟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化名人、历史大事扯上关系,以抬高其身价。而且珍玉古玩品相很重要,再好的东西,一旦破了相,价值就要大打折扣。这会儿这老头儿说戒指渡过劫,上了年纪的玩家也信这个,因此我就怀疑他是因为这戒指破了相,想给戒指添点彩儿,好多宰我两个钱。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在心里也自然就看低了他一眼。
“咋?”那老头儿看见我笑,立马就变了脸色,把头偏到了一边,不再说话。路上的灯光打进来,投在他的脸上,一明一暗的。老头儿的脸看上去昏黄昏黄的,神色竟似有无限悲苦。
看见他的神情,我感觉这老头儿又似乎不太像是想敲我的杠子。细细一想,我刚才也没有发现那戒指上的裂缝,他似乎根本没有必要来画蛇添足,而且他的这彩头还添得如此拙劣,让人难以相信,因此我一时也有些捉摸不定了,不知道这老头儿的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我转了念头,试探着问道:“要不您给我讲讲这戒指的来历?”
老头儿用食指和拇指转着圈的碾着指环,似乎有些犹豫,沉默了半天,缓缓说道:“这指环跟了我几十年,我老头儿也是快入土的人了,和这块玉的缘分怕是到头了,带着它跟我入土吧,也实在是糟贱了它。……唉!也好,我就给您嗑嗑这事儿吧。您说,也总得要有人知道这些事儿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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