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
宇文思。
不过两面之缘。不过道听途说了她的故事。
我竟像深爱了她一辈子那样,没有办法停止想念她。没有办法不一遍一遍回想她的每一个瞬间。她鬓边的白花,她和我在街坊两边对望,她被我擒住脚腕,她被我拥在怀里。
直到天都快明了,我才带着三本书和一张羊皮卷,以及残余的宇文思的体香,回到了自己的家。
终究疲倦到不行。
我叮嘱了一下王朗与孙德麟,倒头便睡。
睡觉前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跟良分手后的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个白天,最先遇见的是在山边汲水的和尚。对,还说要去探访一下终南山的古刹的。然后遇见了玉真公主。她赤足素颜逃出了“知守溪谷”,为了逃避前去提亲的人。真滑稽,给女道士提亲,也就唐朝民风开放至此。然后我下山,拆了马车上的帷帐,知道了一个叫做“断机绣庄”的地方。回家路上,经过“丹青斋”,被于掌柜拦住,给我看文房四宝。“藏星明月,寿比天齐”。还遇见了酷似我大伯的守门人杭宁。
第一个夜晚,我去了独孤皇后的小院,在等待跟张果老赴约之前,和郝念恩不打不相识。随即又认识了杨玉环和丫鬟阿蛮。聊天中得知李隆基的古怪、高力士和安禄山的深藏不露、以及“断机绣庄”庄主的厉害。之后张果老的登场可谓闪亮。他让所有人大开眼界,知道了什么叫鲁班锁、什么叫悬棘之璧。不仅如此,他还点化了我的九字真言心法,成为继大伯、陈婆之后,我的第三任老师。
第二个白天,我遇见了宇文思。她夺走了文房四宝,还骂我“走狗”。然后我去了张九龄大人府上,再度遇见张果老。忠王李屿和小女鬼萍儿总让我觉得揣揣不安。和张果老去酒馆喝酒,被老画师杭宁撞见。聊天中我突然发现了“李隆基已死”的真相。
第二个晚上,我和张果老再度——也是最后一次相约独孤皇后的小院。他传授我道家“气决”、“九转妙法”,还亲授我一颗九转大还丹。从此我的体内,再也无法剔除道家的痕迹。然后我再次遇见宇文思。她没骂我走狗,可是让我伤心。
卧槽信息量简直要爆炸了。等我睡醒,再理理头绪吧。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对时,也就是后世常说的24小时。
总之再醒来的时候,是王朗来叫我。
“明公明公!”他的脸和晨曦第一缕阳光一起出现在我眼前,“你说有重要事情去终南山的!该起来了!”
哦,对。
我要去赴良与珂儿的约了。
也不知他们两位进展顺不顺利?
主仆三人整装出发。
我瞅瞅铜镜里自己的脸。真神了嘿。
正如玲玲曾经说的那样,我的脸,正在慢慢恢复原状。本来脸上有很多被她“活尸丹”“魂飞魄散”调和而成的药剂所导致的皱纹与凹痕,现在都在渐渐平复成年轻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的胡子长出来了,她种上去的假胡须此刻也正在慢慢脱落。
果然这个妆扮就能维持三天。
大雪终于停了。日头一晒,哗哗的每条街道都变得湿漉漉。各色店铺重新开张,胭脂水粉杂货铁匠都沿街摆得漂漂亮亮。我用大氅的帽子遮住头,看的滋滋有味。
马车行至金光门“丹青斋”,又被于掌柜看到,一径叫停。
我心中叫苦。
就我现在这张脸,可不想面对任何熟人。
“明公明公!”他的表情神秘又兴奋,“那个人在里面!”
我一愣,“哪个人?”
他眉飞色舞,“就是那个寄卖文房四宝的人啊!”
哟!我眼前一亮。按我的推测,这个人,不是宇文思本人,就是宇文思的兄弟,或者多少和宇文家族有些关系。
娘希匹的,拼了!
我顾不上自己那张正在变得年轻、且时不时胡子乱飞的脸,从马车上探出身去张望,“人呢?在哪儿?”
于掌柜手一指,摇头晃脑,“他今天又带了宝贝来,这会子老杭头正在里面鉴定呢。”
听见杭宁的名字我的小心脏又扑通了一下。
“这次是什么宝贝?”我一边张望一边问。
“颜真卿的一幅字。”于掌柜笑一笑,“说起颜真卿,明公说不定认识?他刚中了近士,登甲科,现在醴泉做个小县尉。官儿当得不大,字可真不错。”
哇咔咔。我眼睛都快飞到头顶上去了。也就大唐盛世,各种牛人多得如天上繁星,才说得出这么轻描淡写的评价来。
颜真卿是谁啊?牛逼大发了好吗!他可是不世出的大书法家啊!他的书体被称为“颜体”,与柳公权并称“颜柳”,苏轼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这个“杜子美”是杜甫、“韩退之”是韩愈,而“颜鲁公”,就是颜真卿了!
不过话说回来……
我的好奇心已经差不多相当于一千只猫的总和当量了。
尼玛这到底是什么神秘人啊!随便拿拿,都是国宝级的东西啊!
这当口,我已经看到“丹青斋”里面的情形了。
书桌边,熟悉的是杭宁的身影。他正垂头详看字画,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披着猩猩红大氅的年轻男人。这年轻男人戴着整齐的黑色幞头,穿一件精致的深蓝色云纹圆领袍衫。他双肩微斜,面孔清秀,双目狭长,眼角直入鬓边,完全是一副书香门第、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模样。
我内心微微有些失望。
不是宇文思。
看模样,和宇文思也不相像。
对于掌柜一拱手,笑道,“于掌柜,你还真信他家道中落?你看看他的衣服!还有他腰间那块玉佩!”
于掌柜回头看看,嘿嘿一笑,“他说,我就信;他卖,我就买。只要宝贝是真的,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家道中落呢!”
典型商人的心态啊。
“你不怕买着贼赃啊?”许久不说话的王朗也发话了,他斜觑着店铺里的年轻人,“万一是贼赃呢?”
于掌柜有点不快,“大人你可别吓我,前朝贡品,还贼赃?这贼胆子也忒大了。”
我只感兴趣他是不是宇文思。既然不是,我也就不多事了。当下唱个喏,“告辞。”
马车得得得继续向前。
到了终南山下,照旧马车换步辇,两个轿夫抬着我,王朗和孙德麟跟在身边走着。
和前几天刚来时不一样。那时无雪,梅花盛开。此刻,大雪已然封山,四处都是白茫茫灰蒙蒙,却自有一番肃杀清冷的气派。雪后初晴,蓝天如宝石一般透亮,连雪光都映出淡淡的蓝来,煞是壮观。
溪水更薄了,贴着石头潺潺地流。有些石头上还覆着雪,将化未化。
步辇拐过几条山路,远远的,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走。
我有些惊喜。
竟是那个和尚!
那个几天前,汲水喝的和尚!
“快,”我叮嘱轿夫,“追上去。”
轿夫看看前方,看看我,加快了步子。
山路蜿蜒,和尚的背影时隐时现。刚追过一个弯,和尚的背影又出现在另一个弯的前方。
轿夫长年累月地奔走,腿脚自然麻利。王朗身形瘦削高挑,快步走起来勉强能跟上。可怜孙德麟这个胖肉墩,不出一里地就开始嗷嗷直叫,腿像灌了铅一样拖也拖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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