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最动人!
对!她完全不惊慌。
要换做别的女的,只怕同那叫做阿蛮的小侍女一样尖叫连连了。
她却依旧声若初莺、目似流波,转身的时候,黄色曳地长裙和头上的金色丝带一起翩翩起舞,算是对“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有了生动注解。
又是一个黄衣女子!
你还记得李持盈的黄色透视装吗?同样黄色轻纱,在四十岁仍然美貌的李持盈身上,看的人心驰神往,而在这个更年轻却更仙气十足的女子身上,却只觉得优雅得叫人不敢有任何僭越。还有,你别忘记了,黄色,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穿出来的颜色,即便在风气非常开放的唐代,它也仍然是一个宫廷专属颜色!
我实在想不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这等年轻、却这等光彩夺目!
名叫阿蛮的小姑娘在花厅中央点上灯盏,四周终于亮堂起来。
干瘦男子总算站了起来,双臂都像没骨头一样直直垂着,两只精干的眼睛目光倒是依旧炯炯有神。
黄衣女子静静地找一个椅子坐下,面若平湖地看着我们。
我叹口气,远远唱个喏,道,“问寿王妃安。”
阿蛮“咦”一声,“你怎么知道?你是何人……”
“阿蛮。”黄衣女子打断她,朝我浅浅一笑,道,“这位先生仙风道骨,只怕不是寻常人。那一位也请坐吧,不晓得二位究竟谁是主人,玉环僭越,反客为主了。”
杨玉环,公元719年生,卒于756年马嵬坡下。善歌舞,通音律,国色天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被后世誉为四大美女之一。
她本来是寿王李瑁的王妃,结果被公公李隆基看中,想着法儿的弄到身边,宠为贵妃。虽是贵妃,没有封为皇后——皇后早已去世,但自从有了她,李隆基几乎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有两次她得罪李隆基,被赶出宫,最后都是以李隆基忍不住主动把她接回来而告终。她的死,让李隆基的心都伤碎了。不管是开头不顾一切的乱伦,还是中间柔肠百结的专宠,还是最后恋恋不忘的死别,都足够说明她有多么美丽。
今日一见,我全信了。
岂止美丽。
算起来,眼下她才十六岁,应该是刚刚嫁给寿王李瑁、尚未被李隆基染指的时间。
如此年轻,如此天仙,如此淡定。
就像现在,我在看她,她在看那受伤的杀手,受伤的杀手在看我。
过半天,三个人又换一个方向看。
最终还是她打破沉默,嫣然一笑道,“如此也不是办法。不若我们三人都说说自己为何在这里,可好?”
看,美就美了,居然还能这么hold住场面。
我不是不想在这样的美人儿面前坦诚。可是!让我怎么坦诚啊?这到底是哪里啊?我总不能说“这是我的老地方”吧?
那杀手也似乎面带犹豫。
还是她,率先开口,“好吧,还是我先说吧。不管二位谁是主人,我都是闯入者,十分歉疚。我叫杨玉环,刚刚嫁给寿王李瑁,从十王宅潜过来的。”
“什么?”我和那杀手闻言都是一惊,顾不上自己那点小九九了,同时问道,“十王宅?”
那叫阿蛮的小侍女忙不迭地阻止杨玉环,“王妃也太坦诚了吧!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呢!”
杨玉环不以为然地一笑,“阿蛮说笑了。我若不坦诚,又怎么换得到他人坦诚?还有我刚刚说过了,这位先生仙风道骨,那一位虽然招招都要人命,却也不像是猥琐之人。”
好厉害的言辞。三言两语的,既亮出了自己的态度,又顺带拍了别人马屁。
我苦笑道,“王妃抬举了。在下王维,时任中书省右拾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从十王宅潜过来是怎么个潜法”——万一我就是这栋小楼的主人呢?!
好在“王维”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几个听众都没再纠结我的下文。
杨玉环略略吃惊的表情真叫可爱——樱唇微分、双目更亮,“王维?写’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的那个王维?!”
我点点头,“不才,正是在下。”
阿蛮笑了起来,推一下杨玉环,“王妃,这可巧了。你才编了这一首曲子,今儿就遇到明公了!”
“编曲?”轮到我吃惊了。
杨玉环微微害羞地瞥了阿蛮一眼,回答道,“玉环爱舞蹈,听闻如此好诗,一时技痒难耐,就此编了一支《观猎舞》。惶恐至极,只怕亵渎了明公好诗!”
我内心那小小的得意又冒了出来,“哪里。是在下的荣幸。”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我最爱末尾这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一直想着,作者该是一个多妙的人儿,能在一回身的空间里,写出这万里山河的气势。今日见了,”杨玉环看看我,欠欠身,“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玉环拜服。”
普通男人被这等美人儿夸奖,只怕要找不着北了。好在我雌雄同体外加忧心忡忡,定力比较好,“王妃谬赞。王维若此生有幸,希望能亲眼目睹这一支舞。”
我们这儿聊得开心,还是阿蛮注意到不对劲,“明公你快看看,那个人吐血了!”
我一惊,回头看那个杀手,只见他已然咳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双手仍然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就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
我赶紧过去,一探脉,又是一惊。
自从在西安街头认识薄语后,我对中医与脉象有了浓厚的兴趣,没事常常看书。因为我自幼就通晓穴道和奇经八脉,所以学习中医与脉象也格外的快。
初探此人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属典型滑脉。按久一点,似乎又有弦脉的意思,指下端直,如按琴弦。这个人被我连伤两次肺经大穴,加上刚刚吐血,血管平滑肌舒张,血液变稀,血流量增加,故而初探为滑脉。但这不是主要问题。他的主要问题应该是肺病或慢性支气管炎等,气虚肝阴,则显示为弦脉。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肺经的事,就该还从肺经来解决。当下我循他手少阴肺经,按住他少商、鱼际、大渊、经渠四穴,右手捏作凤眼拳,分别按压他前臂的孔最、尺泽两处。气劲自丹田提取至指尖,再源源传入穴道,等同于许多次按摩。
片刻间,他面色渐渐泛红,气息平缓下来,眼睛慢慢张开。
“阿蛮,快看看里间可有卧榻?”好一个杨玉环,不慌不乱吩咐道。
“不……不用了……”回过气来的杀手摇摇头。
我看看他,“我适才就在想,以你的武功修为,不该一招就折损在我手底下。果然,你有肺病。这么巧,我又连续攻击了你的手少阴肺经。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舍命偷袭……”那个“狗皇帝”实在说不出口,眼前还有“狗皇帝”的儿媳妇呢,“……他人?”
他沉默半天,苦笑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朱萸少一人’。明公,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要知道今天遇到的是你,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动手。哎,明公,我的事,说来话长。”
阿蛮掌着灯转了一圈回来,“王妃,卧榻没有,靠枕倒是找到一只。”
“快给这位先生垫上。”杨玉环吩咐。
杀手坐坐安稳,开始了他的自白,“我,叫做郝念恩,是宇文融相府家奴。”
果然还是宇文一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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