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是垂头丧气坐上步辇的。
两个仆从,良之前说过,高个子的叫做王朗,胖的叫做孙得麟。见到我,倒都挺欢喜,“明公,昨夜睡得可好?”
我支吾一声。
见我面色严峻,他俩对望望,都不敢再说话,只跟良扮演的李太白唱了个大喏,转身催着轿夫赶路。
显然是轻车熟路,他俩也不用问我,也不用交流,指点轿夫,“哎,这里左转……这儿悠着点,石头特别滑……’
其实我哪里是严峻,我是忧心忡忡。
就这样一行人半沉默不沉默的,一个时辰过去,我们渐渐行至半山腰。
终南山,延绵雄壮,地形险阻、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左传》称终南山为“九州之险”。很多人描写过它的丽肌秀姿、千峰碧屏。其中最有名的还是出自李白:“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我虽郁闷,但随着这移步换景的节奏,满眼尽是常青植被的青葱与山顶的点点积雪,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途径一处山泉,泉水未冻,清澈见底。泉水边蹲着一个年轻的和尚,正在那儿用手捧水喝呢。听见我们这边的声音,他抬一抬头。
我“咦”一声。
我认识这和尚吗?当然不。
(否则穿越了一千多年来到唐朝还能遇见熟人这概率也太奇葩了)
我“咦”的原因是:这和尚生得如此俊朗!
不是从色上来说的哈。我现在可是个男的啊喂!我的意思是,他身形高大但不瘦削,天庭饱满鼻挺唇丰,朝我看过来的时候,双目炯炯,却饱含善意。
让人十分想要结识一下。
胖仆从孙德麟见我一直看那喝水的和尚,机灵地叫停了轿夫,问道,“明公口渴了么?”
我摇摇头。
那和尚朝我们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施个礼。
我也朝他微微一笑。
他放下僧袍——之前可能因为怕被弄湿所以撩到了腰上,转身背上一只大背篓,虎背熊腰,大步朝山下走去。
我十分懂得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但是诚如《无常经》中说的那样:“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惟有化世,堪为无我。我即为世,世即为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原文很好懂我就不解释了。其实我们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命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是好是坏,都由自己决定;但是自己所呈现出的相,却和自己的心有关。
这里所说的“相”其实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本相”即人的相貌,所以有时候我们会看到心胸狭窄之人,本相所呈现出来的也和其心一样;二是“外相”即人能向外所看到的世界,所以有时候一个人的心有多大,其格局也就有多大。
这和尚给我的感觉,不仅是心胸宽广之人,他眉眼之间的那种慈与善,让我感觉他连落叶石头都不会轻易伤害。
奇怪。只听说终南山是道教胜地,难不成也有名寺古刹吗?
我的视线忍不住遵循他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了才示意轿夫继续上山。
这等如果终南山上真有宝刹,有机会必须造访一下。
过了不知多少个九溪十八弯,我们终于在一个山庄模样的地方停下来了。
说是山庄,当真小瞧了它。
这地方目测测方圆至少数公里。完全轴对称设计,大门左右各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种着一般般高的粗壮银杏树。围墙是高大的红墙碧瓦,跟宫殿比也毫不逊色。银杏树的灰紫对照着围墙的红,映着灿烂的阳光和遥远的积雪山顶,非常气派。
就是这里了。抬眼四个朱漆大字的牌匾:知守溪谷。牌匾角落除了印章外,还有一个手书的小小落款:长兄三郎。
这就对了。李隆基的母亲窦氏,生了李隆基、金仙公主、玉真公主三个孩子。李隆基小名三郎。这块牌匾,既是唐玄宗题给玉真公主的,更是李隆基送给心爱的小妹妹李持盈的。我下了步辇,活动下筋骨。
来了唐朝,变了性别,我的手指长了,手臂粗了,力气也变大,要把这具躯体运用得娴熟,只怕还要多花点心思。
高个子仆从王朗上前拍门,过一会儿,有个小道童探出头来,“谁?”
王朗恭恭敬敬递上拜帖,“我家明公拜见无上真仙姑。”
“无上真”可不就是玉真公主的道号。
小道童露出十分不耐烦的表情,一把夺过拜帖,“知道了!等我通传!”
砰一下合上大门。
我耳朵好,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之际,还在喃喃自语,“烦死了,又来又来,让不让我们休息了?!”
这神马节奏。我好生纳闷。
有一段完全记入史册的真实故事是这样的:王维首次应试是在开元八年也就是720年,结果落第。这一年,他常在宁王、歧王府中出入,王爷对他相当好。然后,为了求得科第的门路,“妙年洁白,风姿郁美”的王维就怀抱琵琶,像个歌妓一样在酒宴间为玉真公主献艺。玉真公主听了王维演奏的《郁轮袍》后,让宫婢将王维带入室内,换上华丽无比的锦绣衣衫;然后置办酒宴,安排王维入宴,坐在宾客的上首。席间,众人谈笑之际,公主觉得座中王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不禁一再瞩目。于是第二年,王维就顺顺当当地进士及第。
所以,我并不奇怪道童认识王维。我奇怪的是,虽说玉真公主和王维的关系,颇像富婆和小白脸之间的关系,但王维好歹已经成名颇久,无论如何不至于得到道童的这种态度的对待。
道童的脚步声远去后突然消失,随即是轻微的杯盏碰撞声。
我轻轻道,“这道童并没有去通传。他应该是回了自己房间休息喝茶。我们只怕要在这里等上些时候了。”
“什么?”王朗一怔,也没去想我为何能够做如此判断,没好气道,“刚才瞧他那样子我就恨不得揍他了!明公莫急,待我再拍门。”
我举手制止他,想一想,“没事。横竖风景甚好,我们在这里歇息片刻,一柱香过去若还没有人来迎接,我们再走不迟。”
会这样说,是出于几个考虑。首先我对于玉真公主——十有八九就是王维的情人——面前扮演王维一点都没有信心;若能够晚一些见她,我内心是高兴的。其次,看到这山庄别墅的排场,我本能地越来越反感这个玉真公主。说到底,这女人虽说出家为道姑,和鱼玄机这种打着“女道士”幌子的名妓有啥差别?不过等级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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