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里，不知不觉间带了很多质疑与委屈。
亲爱的读者，你有这种感觉吗？
我的大伯，为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不知道一些，但总觉得桩桩件件都情意饱满；可是陈婆为我做的那些，甚至送我的书、金刚结什么的，都让我觉得她带有很多企图。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她是我的恩师，我却永远和她有一层隔膜的原因。
至于偶然和她对视、都会有那种爱恨交织的情绪，就更加奇怪了。
陈婆听我说完那一大段话，沉默半晌，才回答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不过，也可以理解为我真心的喜欢你啊丫头。”
我很没有礼貌的挂断了电话，没有问候与道别。
不。不是。
陈婆对我，一定不是“真心”“喜欢”那么单纯。她最后这句话里，包含着“既然会难过为什么不往好处想”的意思。
迄今为止，我已经隐约感受了佛、道、魔三股力量的各自特色。
如果陈婆代表佛这一派，那么他们是我受业恩师，是我成为守门人的点金石。他们随缘，随性，不特别喜欢，不特别不喜欢。这也就是所谓“真空”。真的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如果良和乐道长代表道这一派，那么他们更像是我的同伴，是和我并肩战斗的兄弟。他们比较具有人情味，更温暖。乐道长在松林里对我的点拨，让我受益匪浅。这也就是所谓“妙有”，“有”从“空”处生——有也是有，空也是有。
而波旬，作为魔道的最大卡司，真身我还没有见过，“星星”只是他魔子魔孙中的一员。总之他们行为诡谲、作风大胆、视生命如草芥，但有种奇怪的魔力，让我不自觉地想要研究他们的行为举止。对于魔而言，没有所谓“空”与“有”，只有多与少。魔性多了，人性就少了，仅此而已。
这三种风格，说实话，我还偏偏比较喜欢最后一种呢！
难，道，我，真，的，是，魔？！
虽然我很困扰，但现在比较让我开心的是，珂儿。
我时不时会把珂儿放出结界来，让她陪我说说话。
珂儿告诉我，她是在一次伤重不治后和我大伯结缘的。
那是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年代。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敌人，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自己会不会沦为阶下囚。所以使劲儿糟蹋今天，使劲儿糟蹋别人。
珂儿只记得她那时也是一只鸟。有一天突然被人抓了，活生生被拔光了羽毛。那种遍体鳞伤的痛苦，她到今天都记得。
这还没完，那人似乎突然意识到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看不见这只鸟儿。他兴奋异常，每天挖空心思让珂儿替他偷窥。珂儿也是从那个时候习惯用飞翔的轨迹来表达心意的。
偷窥什么？其实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谁做了不敬的事情。谁违背了禁令自己偷偷煮东西吃。谁在看不该看的书。这之类的。
每次抓到他人把柄，这个家伙就会带领一帮同样的愣头青们，去给人定罪，名义是革命，实际专干打砸抢的勾当。无奈珂儿的信息总是很准确，所以他每每抓人，都能抓得很准。连人家小夫妻床头说了句谁的坏话他都能够猜个大概。
不用多久珂儿也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她开始抗拒。
但只要她忤逆了这人的意思，他就会用火钳烫红了去燎珂儿。
终于有一天，珂儿亲眼目睹：因为自己提供的信息，一对老教授夫妻被愣头青们抓住把柄，经历各种折磨之后，实在忍受不了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双双上吊自杀。
她后悔莫及。决定宁死也不再屈从那人。
也就是这一次，那人用火钳打死了珂儿。
珂儿落入轮回。
她等待投胎转生的“中阴身”，飘飘荡荡的来到“黑耳狱”，这里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每一个“中阴身”进入到此地狱后，地狱里都会吹起一股风，生前行善多者，应当受福报者，所受的风有芬芳的气味，并吹成美好的端正形象，而作恶多者，则被吹恶臭风，吹成粗蠢的形象。而应受福报者，很快就转生其他地方了；而应受恶报者，则会留在地狱中受报。
她心里清楚，因为恶报深重，她必将留在地狱道。
地狱道的众生，受着各式各样的大苦。在八大热地狱中，众生会互相砍杀，但却不死去，只能经年累月地忍受不断被杀害之痛苦，完全无法出离。众生还会被烧至七孔冒烟，或被肢解，又或被放入铜锅中煮至皮开肉烂。这些都是过往之恶业力成熟时，所幻化出来的惨况，苦不堪言。而在八大寒地狱中，众生受着不同程度之寒苦所逼，甚至会被冻封僵立几百亿年之久，却因业力未尽而不会死去。总之，地狱道是六道中痛苦最大的一道。
就在她惶惶不可终日之时，突然一道光亮豁然中开，一个人影自光亮处向她走来。
“跟我来。”那人说。
横竖六道轮回里，再差也差不过地狱道了。珂儿心一横，“中阴身”飘飘荡荡随着他穿过地狱，来到了地狱之外的另一个地方。
他们一路所穿过的地狱，确如经书上描述的那样，各种惨不忍睹、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也有人不断拦住去路、不断以各种丑陋形象横在他们面前。
那个领路的人影却似乎视若无睹，手臂轻挥，一切闲杂人等瞬间退下。
他们一直来到一个像是井底的位置。那人影终于开口了。
“鸟儿，我废去二十年阳寿，把你救回人道，你要记得报恩。并且，不是报我的恩。你的主人，记得，是你主人拜托我救你的。”
主人。珂儿当然记得。她已追随主人几千年。
这几千年来或有和主人分别的时候，她总是不离不弃地找寻主人的踪迹。
听人影这么说，珂儿盈盈拜倒，感激涕零道，“多谢大士舍命相助。那么，我该到哪里找到我的主人呢？”
人影摆摆手，回答，“不需要你去找。她会来找你。你虽已回人道，但却是走了后门的。此事不可宣扬，不得已，我还是要把你化作一只鸟的样子。这只鸟叫做橐靟，是一只神鸟，我几年前发现它的时候，它的魂已离体，所幸身体还是很好用。我会把你的灵魂注入到橐靟体内。不过，橐靟夏季会夏眠，冬季清醒。你可能要适应一下这种变化。”
说罢，人影抬头看看“井”口，“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出去吧。”
“大士等等！”珂儿叫道，“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人影看看她，笑道，“我叫做琴树海。”
听完珂儿的这段回忆，我瞠目结舌。
原来珂儿能够和我碰面，是大伯用二十年阳寿换回来的！
我心里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八大热狱八大冷狱里的煎熬也不过如此。太痛了！
大伯！我的大伯！
他不是英年早逝！他是用性命为我找回了珂儿！
大伯。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我们除了亲人关系外，还有别的渊源吗？你要为我做到这份上？
大三那年暑假，答案揭晓一半。
但在我说到这年暑假发生的事情之前，请容许我再说点别的。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五月天，有个不速之客打电话给我。
“我是周小安。”
谁？我犹犹豫豫，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谁？
那边像是对于我的忘性毫不意外也毫不以为杵，嘿嘿自嘲一笑，“古董店庸俗老板。”
哦。我想起来了，“是你！有什么事吗，找我？”
除非他和薄语结婚。不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我和这位古董店庸俗老板的交集。
周小安在电话里约我见面，说是要交给我一点东西。
大学里的功课对我而言，不特别费劲——横竖我也没有要争取多好的成绩——也不特别艰深，就是有些耗时间。加上我还要自己学习修行，一天天下来竟也是满满的没什么闲工夫。
听我半晌没动静，周小安以为我不愿意见面，赶紧补充道，“很重要的东西。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听他这句话倒是确认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们约在西安博物院旁边的一个茶馆。小雁塔在晴空远处清晰可见。
周小安一见我就打哈哈，“咦，仙姑越来越漂亮了啊！”
我瞪他一眼，笑道，“有话快说！”
他叫了茶和糕点，慢慢吃着，卖起关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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