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剩一个，丝丝扑了好几回都没有搞定，一直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我晓得那是真正的萍儿，喝止丝丝，“丝丝，你且退下。”
丝丝“喵呜”一声叫，乖乖回到我脚边。
黑影渐渐幻化，总角、发髻、短袄，一个古装小姑娘的形体出现在我眼前。
我心头一酸，“萍儿？”
萍儿没有做声。过许久，她才开口说，“我败了。”
我回答，“何谓败？”
“败即是死。”
我又问，“何谓死？”
“万物生，而后万物死。”
我回答，“既如此，若你闭目塞听、沉默不语，万物对你而言都是死的；若你重启光明、微笑思考，万物对你都是生的。我此前心心念念要杀你，你虽活着，对我亦是死的；此刻我希望抱你入怀，对我而言，你就是活过来了。萍儿啊萍儿，你还不明白吗？”
她一震，“所以，早该云淡风清、若远若近？”
我点头，“是。”
这一番机锋打得她沉默许久许久。
过半晌，她看看母亲，盈盈拜倒，“娘，女儿不中用了。后会无期。”
萍儿娘哭得没断过气去，“……萍儿，娘害死你了……萍儿……”
萍儿又望向我，凑近了一步。董薄语厉声道，“还不死心？！”
我拦住薄语，“没事。我觉得她大彻大悟了。”
萍儿停下脚步，凄然一笑。这团人形雾气正在飘散，她的笑容就像从水波里传来一样，模糊，但是动人。
“姐姐，”萍儿用稚嫩的嗓音慢慢说道，“殉葬第一天，我好饿，好闷，娘只懂得搂着我哭。殉葬第二天，我还是好饿，但也没那么饿了。我和娘都开始喘不上气。殉葬第三天，我觉得我的眼珠子和每一个血管都快要爆炸。就在我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我突然没有了感觉。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地上的另一个我，再也不会动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是在向我描述她的经历，心下既凄酸、又同情。
萍儿继续说，“地上的娘，也不会动了。我和娘，住进了这两只玉俑。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师傅，师傅说，殉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极度怨恨的灵魂，必须找到原罪的施主才能解脱。可是我和娘去世的时候，下令让我们陪葬的那个爹已经转世了。我没有办法，只能一世一世地找寻他。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
她又向母亲飘了一步，“娘，萍儿杀人若干，造孽深重。萍儿不连累娘。萍儿此次即将魂飞魄散，倒也想通了许多事情。爹杀我，我杀人，我无辜，被我杀的人也一样无辜。”
萍儿娘悲伤地望着女儿，一径摇头。
萍儿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她又转向我，“姐姐，你说我该云淡风清、若远若近，换成你，你做得到吗？”
我回答，“我也做不到。所以此刻，我想救你。”
我拿出装金刚沙的小瓶子，“萍儿，你不用再说了。今次是我让你魂飞魄散，也只得由我尽力，试看看能否将你拉进三善道。”
萍儿看看我手里的小瓶子，“这是金刚沙吗？好久不见了。”
我诧异道，“你认识这个？”
她点点头，“刚才说的那个师傅，也是菩提座下一高人。托他的福，我见过金刚沙。姐姐你又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何懂得那么多？”
我晒然一笑，“我？我真真只是菩提座下一粒沙。”
她摇摇头，想一想，又摇摇头，“我走了。真可惜没有早点遇见你。姐姐，你莫浪费金刚沙了，我不想转世。我……我不想再做人、兽、鬼、神。如果一定要转世，我也只想做一棵树、一朵花、一粒沙。安安静静的，与世无争。”
我大金刚轮手印都已摆好，一声“轮回”就在嘴边，听到她最后这段话，还是停了下来。
不过几秒钟，萍儿化作的雾气，无声息烟消云散。如她所愿，连浮尘都没有留下。
我内心长叹一口气。
萍儿娘呆呆的，望着女儿消失的地方，眼泪长流。
我重新挽起手印，“萍儿娘，你间接谋杀亲女、又在她变成厉鬼之后任由她杀人。若不是你一直在试图规劝她，我此刻就想一巴掌打得你魂飞魄散。”
她心如死水，“随便吧。”
我望着她的泪眼，犹豫了一下。
董薄语在旁边凶巴巴道，“小妹妹，这种魂若转了世，继续懦弱、继续间接害人。不能容她！”
我想一想，摆好大金刚轮印，“我非天道。天道自有裁决。萍儿娘，你许个愿吧。”
她望着我当下手印，目光却似穿越了我的手印和我整个人，望向了遥远的远方。
“许个愿？”她幽幽然，“许个愿……”
她缓缓闭上眼睛。
“轮回！”我弹指而出的地方，萍儿娘刷一下消失了，一只蝴蝶凭空出现，翩翩起舞。
适逢黄昏暖阳从楼道里斜斜鉴来。蝴蝶双翅抖出万千金粉，盘旋几周后，从窗口飞出，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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