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一楞一楞。
她又开口了,这一回没等我问,流畅地讲了一大段。
“你刚刚拿起来的那个东西,叫做金刚结。那是当年我在嘎丽修行的时候,,仁波切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但是我从没有佩戴过它,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仁波切留给我金刚结的时候说:它的主人不是你,有一天,自会有主人领走它。日子一天天过去,啊,让我算算,快有90年了吧。金刚结慢慢烂掉,一碰就化作了粉尘。粉尘坍塌,散开,突然又重新慢慢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你刚刚看到它的样子。我曾试图拿过,但每次都只捏到空气。”
“也就是说,它也是鬼魂?”好嘛,这一大段流畅的话,只叫我越来越糊涂,“还有陈奶奶,咖喱是什么?仁波切是谁?你说90年?那你,今年多少岁……”
陈婆闭起眼睛。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岁数很大了,跟我这一来二去的,肯定非常疲倦。
果然,她闭着眼睛缓缓道,“孩子,真的,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我这才起身,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有一大堆疑问啊陈奶奶。”
她长长吐纳,“……明天再说吧。”
“你到底是不是开了我的天眼啊?我要是一直见到——那个——那些个家伙怎么办?”
她还是那疲倦而不紧不慢的语调,“……能躲开,就躲开。”
挖咔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时没了头绪,她又不愿意睁开眼睛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倒是三色猫丝丝,绕着我的腿转来转去,很留恋我的意思。
我穿好鞋,拿起背包。背包里有个东西是我原本就想送陈婆的。这时刚打开背包盖子,丝丝突然紧张的嗷唔一声,全身的毛都竖起来,整个猫进入战斗状态,牙尖嘴利地朝背包嘶吼。
陈婆总算睁开眼睛,看看丝丝,看看我,又看看我的包,像是明白了什么,有气无力问道,“你那里装了什么?”
我拿出那东西,丝丝随着我的动作弹跳了几步,脊背耸得像弓一样,像是对这个东西又惧又恨。
“这是一个鬼魂给我的东西。”
陈婆眯起眼睛。
“事情是这样的。”我心里高兴,趁机重新坐下。真好,又有理由待下去了。
其实早在昨天看到冰窖里的那些白色人影之前,我还有一次看到过人影。
不过那次不是陌生人。那是我大伯。
正好趁此机会把祖屋的故事跟大家说一说。
我爷爷排行最小,老三。老大也就是爷爷的大哥,膝下无子,而二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随军去了青海,唯独我爷爷生了二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爸爸就是爷爷的小儿子。
所以太爷爷就做了主,把长孙过继给了老大,从此我的大伯成了堂伯。
太爷爷是很勤劳且宅心仁厚的人,很早就挣下了几方田地,盖起了几方宅子。其中一间在山坡上,北面面山,南面面水,周围旷达,不用很懂风水的人都知道肯定是吉屋。按传统,太爷爷把这间最大、最方正也最顺眼的宅子给了最早成家的长子也就是我大爷。
另一间在低一点的山坳里,背面不是山,而是一个陡坎,后来人们把陡坎削平变成路,宅子的屋顶刚刚与路平齐,看起来很奇怪,象是缩在地洞里的房子一样。
好在我爷爷不以为杵,笑嘻嘻住下。素来爱风雅(想来我父亲就是遗传于此)的他在屋后种起一片竹林,把宅子和路基做了天然分割,风来时竹林婆娑,树影斑驳,倒是比大宅子屋后那一面光秃秃的山墙更美些。
这宅子还有奇怪的地方。屋后陡坎倒算了,屋前十米开外,也是一个陡坎。本来只是一个缓坡,解放后开梯田,人们把缓坡削平,愣是把路变成了稻田。这还没完,因为把屋前的路改成了田,所以屋坪成了路的一部分,上下坡改道在宅子的左右侧,也即是说,这宅子从南面看过去,就像是建在一个巨大的台阶上那样,前后都是90度的陡坎山壁,左右是一个躺倒的S形,左边的路通往山上,右边的路通往山下。小时候我还经常独自玩冲锋的游戏,一口气从左侧上坡的顶端跑下来,穿过屋坪,一直冲到右侧下坡底点的池塘边。一路鸡飞狗跳的特别带劲。
也许是太爷爷觉得既把好一些的大屋子给了大儿、又把长孙过继给了大儿,因此亏欠了小儿——也就是我爷爷,所以直到病逝,他都跟着我爷爷住。他的钱财,自然也补贴我爷爷更多。
想来那时的太爷爷一定觉得这样的安排天衣无缝。
事实是,在他在世期间,确实皆大欢喜。
变故都发生在他去世后。
他去世那一年,大伯尚小,文革正如火如荼的三反五反。大爷因为年轻时做过牛贩,被盖上“走资派”和“盗用社会主义资产”的帽子,天天被批斗,所以大伯又反过来经常寄养在我爷爷家。
虽说大伯是我爷爷的亲生儿子,可说也奇怪,这孩子从过继那天开始,就对我爷爷奶奶,也就是他的亲生父母非常排斥。
爷爷奶奶本来就疼大伯,又因为大伯受了大爷牵连,小小年纪就得“寄人篱下”——这四个字也真是讽刺——因此更加对大伯偏爱有加。按我爸爸和姑姑回忆起来,他们印象里自己从来都没有受到过公平待遇。有好吃的,自然是大伯先吃,有新东西,也自然是大伯先玩。连公社里组织看个演出,爷爷奶奶也带大伯而不带爸爸,更不用谈姑姑了。
所以,大伯名义上过继给了大爷,但实际受到爷爷奶奶的待遇,比一般宠儿还要多很多倍。
渐渐的,大伯的脾气性格非常刁钻尖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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