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头隐隐作痛,像没有休息好,温如初想,大概是昨晚大脑皮层太过活跃了
梳洗,下楼,一家三口吃过早餐。两个保姆忙前忙后,想趁着先生太太在家的时候多表现,头顶的水晶吊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脚下的天鹅绒地毯无比光鲜平整。温如初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却没有注意到保姆们此时的殷勤,她如在神游,就连杯子里的酸奶是她最讨厌的桔子味也没有尝出来,简直白费了保姆们的一片冒犯之心。
送走了丈夫和孩子,温如初步行来到工作地点,徐徐在办公桌前坐下,一面等候迟到的小曹,一面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位客户。
这家“灯火阑珊”寻人事务所的创立者是聂琼,开设这么一个机构的初衷并非为了赚钱,也并非助人为乐,只是为了消磨婚后无聊的光阴。温如初深谙这种无聊,她在五年前嫁入聂家,颇不适应豪门贵妇的生活,平时家里除了照料芊芊,其余的事情都由佣人包办,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她来打点,芊芊上幼儿园后,她更是闲得发慌,决定出去工作,可是聂鼎的母亲邱灿华坚决反对儿媳妇在外抛头露面,只允许温如初到聂家的夙达船运集团谋个一官半职,温如初谨慎地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去了夙达上班,成天跟董事长邱灿华打交道,一定会被逼疯。
这时聂琼提议,“不如到我的事务所来干,前一阵儿有个助手被挖走了,我正愁没人替补呢!我跟你说,这工作轻松着呢,每天听听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有意思了!”
于是温如初便来到了这家奇妙的事务所,邱灿华看在聂琼的面子上就没有再干涉。没多久,温如初就摸清了事务所的工作流程和要求,其实不难,只要懂得几分人情世故,对爱情有些研究,也就能够胜任了。温如初有过的感情经历帮了她不小的忙,很快,她就成为了这间玩票性质的事务所中的唯一主力。
“灯火阑珊”事务所不寻找失踪人口和逃犯,那是警察局的事,也不寻找神秘人物,那是侦探们的事,更不做人肉搜索,那是网民们的事。唯一受理的只是那些失散于尘世的人们想要找回彼此的迫切愿望。首先,委托人必须坦白说出自己的故事,然后,事务所便带着这个故事去寻访他要找的人,安排双方见面。如果被寻找的对象不同意见面,事务所只能对委托人说抱歉,并且分文不取,绝不会透露被寻找者的地址。如果双方顺利见面,皆大欢喜,事务所收取的报酬也不是一笔小数字。
聂琼算是个挺爱钱的人,她出身聂家,从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本该对金钱视如粪土才对,所以二十岁那年,她曾计划跟一个穷小子私奔,谁知私奔前夕,穷小子被聂琼的父母用两百万元买通,识趣地远离了聂琼,独自跑了。聂琼大病一场,随即洗心革面放声冷笑,安安分分地过着她养尊处优的日子,对金钱表示无限的信任和嘉许。三十岁那年,她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一名对聂家生意大有助益的富商,此人姓段,据说在黑-道也颇有几分威信和地位。出嫁后,聂琼吃喝玩乐几年,终于腻了,便创办了“灯火阑珊”事务所,凭她纵横四海的人脉、处处埋伏的眼线,就连犄角旮旯里的一只蚂蚁都得给她找出来,做这生意她亏不了。
这家事务所虽然办事效率不错,名声却并不在外,聂琼从不打广告,比起聂家和她夫家的产业,它无非是一个过家家的玩具。仅用来解闷而已,巴不得客户少一点,多了的话太累人,每天听一两个故事也就够了,千万别听出审美疲劳来。所以她的客户通常都是辗转了好几个人的口与耳,才知道有这么个机构,托个关系,找个介绍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来到这里,期盼着能与故人重逢。有的委托人甚至是死者,他的子女捧着骨灰抹着眼泪带来一份遗嘱,遗嘱上写着要寻找某某某参加葬礼,以慰藉在天之灵。
聂琼怀着猎奇的心态检阅这些千姿百态的故事,那津津有味的模样就差叼根牙签了。她一边查看银行卡上委托人打进来的数字,一边高谈阔论未来的发财之路,“我跟你们说,如果我有朝一日把这些爱情故事集结成册,高调出版,绝对震惊文坛啊!到时候,我光是卖个书都要数钱数到四肢不够用了!”聂琼就是这样,毫不掩饰她的拜金主义,总说自己名字里有个“穷”字,注定五行缺钱,所以这辈子都必须不停捞钱,纵然聂家和她夫家的财富多如洪水,也不能缓解她的这一症状。温如初嫁到聂家后,觉得这个大家族里最好相处的人就是聂琼,丈夫聂鼎虽然善解人意、尽责顾家,平日里却抹不去一种心事重重的疏离——这点倒是和温如初有些相似。而聂琼对身边的每个人总是一副爽朗的样子,既有名门闺秀的气度,也有市井女子的辛辣,在哪里都别提吃得多开了,赚点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当然,就算聂琼能耐再大,也总有失手的时候,否则早就被政-府派去寻找外星人了,对于那些改名换姓、着意隐藏身份的人,聂琼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的,每当这时,她就会非常沮丧,因为她想看的爱情故事就这样烂尾了,人找不回来,就无法得知故事的结局到底是大团圆,还是虐心收场。
事务所偶尔也会接到一些极其怪异的案例,比如妄想症患者要寻找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再比如今天这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窘迫男子,好像是聂琼老公那边介绍来的,混过黑-道,不知因为怎样的杀人罪入了狱,刚刚出狱,就望眼欲穿地过来了,想找当年和自己生死与共的一个女人。温如初和小曹云里雾里地听着男子的叙述,好半天才搞懂他要找的其实就是当年被他亲手杀掉的人,他正是因此被判入狱十年。他在委托人的椅子上局促地扭了扭,神志不清地说着他梦见那个女人一直在监狱外面等他,可是他出来后,却找不到她了。小曹听着汗毛倒竖,赶紧好言好语地表示我们事务所爱莫能助,把他给打发走了。温如初翻开登记簿,今天预约过的客户已全部接待完毕,此时是下午四点,她拨通曾鸣克的电话,告诉他江惠玉找到了,现在就可以带他去见。
她也想早点结束这场生意,这样就可以和那个地方再无牵连。
她把曾鸣克约到事务所附近的一间咖啡馆,打算事先解释一下江惠玉的精神问题,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一番话毕,她看见曾鸣克的脸逐渐没有了血色,眼神中是痛楚和愧疚杂糅而成的木然,甚至与江惠玉痴呆的神情有几分相像。肩膀微微颤抖,更显得他整个人萧瑟而懦弱。咖啡馆外的夕阳褪尽时,他终于抬头道,“带我去见她。
他们到达江惠玉居住的小院门前,天已经黑了下来。门开的一瞬间,江兄先是看见了门口淡然而干练的贵妇,然后才瞪大眼睛发现了旁边的曾鸣克,当即眼珠暴突,面色阴狠得如同要大开杀戒。但他按捺住了,只冷声说,“进来吧。”随即把他们迎进了院子里,院门关上的那刻,江兄扑上去对着曾鸣克的肚子就是几拳,曾鸣克倒在地上,没有还手,江兄嘴里骂骂咧咧,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简直像要把这个歹人碾为脚下泥,温如初赶忙上来试图拉住,“你们别打了……”江兄还不解恨,但也不好在这样一位颇有来头的太太面前胡来,便收了手,拧着眉毛站在一旁。
曾鸣克哆嗦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眼镜戴好,费力地擦去脸上的血迹,“让我看看她。”
江兄摔袖往屋子里走。曾鸣克蹒跚着跟了上去,温如初尾随其后进屋,发现江惠玉今天转移了阵地,正跪在客厅的椅子上抠年画,神色那么专注,仿佛这世上她就只有这一件事需要操心。
曾鸣克近乎畏怯地走到她身旁,颤着手碰了碰她的肩,微笑着说,“惠玉。”
江惠玉刹那回头,与曾鸣克四目相接,脸上像划过闪电一般出现了瞬息的惊骇,立刻从椅子上跌下来爬到一边,瑟缩着低呼出声,曾鸣克靠近她,她就躲得更远,好像他是她所有的梦魇,所有痛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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