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绍勆率军抵达永清之时，陆完已经完成了排兵布阵。他留守固安，毛锐主攻霸州，新城则交给自己的副将镇守。谷大用思前想后，霸州是前线，贸然前往太危险；自己到底是个监军，守在固安未免有贪生怕死之嫌，遂以视察监军的名义也一同去了永清。
却说蒋鲲得了沐绍勆的赏识，每日陪他视察操练，明里暗里探听到不少消息。蒋鲲数次想秘密传出，只苦于大营守卫森严，他又总是被沐绍勆带在身旁，无法与义军联络上。
这日，蒋鲲又接到传唤前往大帐。还没等掀开大帐门帘，沐绍勆就已经大步流星迎出来，一见他便道：“蒋副将，你可来了！”他对蒋鲲十分信任，临时提拔作了副将。
蒋鲲忙拱手行礼，瞥见沐绍勆身旁站着的正是军医卞无策，便也致礼问候。卞无策曾是南京蒋御史的门生，两年前蒋鲲来京，正是由卞无策引荐作保，才使他有机会进了锦衣卫，也算是蒋鲲的半个恩人。他原是御医，却因宗族中有个远房堂弟和刘瑾牵扯不清，新近受了牵累，被遣到军中当了军医。
沐绍勆摆手道：“卞军医，你下去吧！我与蒋副将去查探地形。”
两人带了几名亲兵，往白垡一带去。一路丘陵密布流水，虽是初夏的早晨，却已有些闷热，空中也阴阴地叠起层层乌云。行至养马坡上，空气中已能闻见暴雨将至前浓浓的水汽味道。沐绍勆身旁的一个亲兵道：“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沐绍勆却道：“谁说不是时候？我瞧就很好。起的又是北风，正利于水攻。”
蒋鲲心中一紧，仍是不动声色。又随着沐绍勆查看了几处坡地、水道的情况，正欲折返大营，忽听得亲兵喝道：“什么人！”就有两个农夫打扮模样的男子，穿斗篷戴斗笠站在离他们大约四十丈远的芦苇丛边。
蒋鲲抢先喝道：“你二人鬼鬼祟祟，见了朝廷命官怎不跪拜？”沐绍勆道：“无妨。且将他们带来见我。”
蒋鲲于是上前，要那二人跟他过来。其中一人须发有些花白，却还十分浓密，微微发胖；另一个年轻一些的，肤色黝黑，身体却在发抖，也不知是畏惧还是生了病。
沐绍勆问道：“你二人姓甚名谁，做什么的？”
那长须汉道：“回军爷，俺姓胡，叫胡阿金，这是俺侄子胡阿满。俺们住在马家坡上，这里的芦苇生得好，俺们特来割些苇草，回去给家里的牲口备上。”
“永清不止这一地长芦苇。要喂牲口，怎的不把牲口牵来放牧？”
“军爷，你不知道。这儿乱得很！甭说牛马啦，上次俺隔壁老王的三舅撵着几头羊从这过，结果被杀千刀的强盗抢去啦！多半是那些造反的王八蛋干的！俺们哪还敢冒这险？”
沐绍勆道：“原来如此。你这侄子怎么不说话？”
“军爷呀，俺侄子生了病咧，天生就是个哑巴。他爹娘去得早，也就是俺肯养着他咧！他胆子小，就是不惜力，肯干活，就跟着俺来割苇草啦。您瞧他都吓坏了，直发抖咧！”长须汉子道。
那黑脸男子也忙点点头，口中呜呜啊啊地，伸手比划起来。
蒋鲲望见黑脸男子的右手，心中不由一震：
他的右手背面第四指下有颗黑痣，边上是一道寸许长的浅浅的疤痕印。
——当年在老家蒋府，有次与三丰过招时，他收势不及，便是在三丰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这样的伤疤！而那伤口上方，恰好也有颗黑痣！
难道天下竟有巧合至此？
蒋鲲强压住心中的万千情绪，道：“沐将军，这二人如何处置？”
沐绍勆道：“左右不过是临近小民，放他们回去便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搁了。”
蒋鲲应声道：“是！——你们两个，从哪里来的便赶快滚回哪里去！”
那二人忙抖抖索索地谢过将军，担上苇草。黑脸男子经过蒋鲲身边时撞了他一下，望了蒋鲲一眼，赶忙可怜巴巴地呜啊着示意道歉，长须汉子骂了句娘，边陪笑脸边扯着他走了。
蒋鲲心中却兴奋起来：那分明是陈三丰的眼睛！
返回大营后，蒋鲲听沐绍勆说了作战的安排，又与众将士一道操练了半日。终于等到夜幕笼罩四野，确认沐绍勆不会再传唤自己后，蒋鲲悄悄离开明军营地，往信安方向潜行。
此时，淤口关义军驻地内，陈三丰亦是辗转难眠。他万万没想到，今天潜入永清侦查，竟会遇上蒋坤（对三丰来说，他仍然是蒋坤）。他不知为何蒋坤会投了明军，并且还跟在一位将军身边，更不知该不该向弟兄们提起。就是青鹞、虎子，他也得想明白了再决定怎么开这个口——这对他们的冲击，绝不亚于自己。
青鹞不放心他来信安，硬是跟了来，从下午就觉出三丰不对劲。可任她怎么软语温言，三丰只说没事，打发她去睡了；横竖自己也睡不着，干脆起来走走。
还没出营地，三丰便警觉到一道掌风自身后袭来，疾速避过，反手朝来人就是一掌，却刚好被架住。还没等三丰出声呼喝，来人便小声道：“是我！不要声张。”
竟是蒋坤！
三丰四顾无人，将他拉到自己帐篷内，低声道：“我正想问你！你怎么就来了？”
蒋坤知道齐彦名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情知三言两语交代不清，只将一个小小竹球交给三丰，道：“你替我将这个交给彦名大哥，他自然晓得。其他的日后再说，切莫向任何人透露今夜之事。小心他们水路来攻。”
三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道：“休走！你对我就一句解释也没有？”
蒋坤道：“阿丰，此时说来话长。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做不利于你们的事就够了。”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道：“下雨了，正好冲刷掉足印。我得赶快走，否则会被发现的。”
三丰只得收好了蒋坤交付的事物，道：“我且信你。万事小心。”
蒋坤点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