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早晨,皇宫里弥漫着甜香迷醉的气息。宿醉刚醒的天子,又从马怀茵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是一杯香甜的酒呢。他满意地望着马怀茵如玉般光滑的面庞,将手搭上美人的香肩,低声调笑着。
谷大用和张永在座下等候多时。见皇上丝毫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谷大用只得恭声道:“启禀圣上……”
年轻的皇帝有些不高兴,扫了他一眼,闷声道:“何事?”
“……臣有要事,需得圣上定夺。张公公已遵旨派神机营将士前往平定霸州民乱,只是这监军之人尚未选定,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到底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晓得事关江山社稷,也就把对谷大用的不快收了几分,道:“张永去监军不就成了?”
张永道:“启禀圣上,神机营最近正在试验新制火器,威力巨大,臣需得留京监看,恐难抽身。”
“那依你们看,派谁去为好?”
谷大用眼珠子转了一转,道:“臣以为,马公公平日督率厂卫,心思细密,由他监军,再合适不过。”
皇帝捋一捋小胡子,刚要表示赞同,就听得马怀茵笑道:“谷公公这是说笑了。”
谷大用忙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马怀茵浅笑道:“现如今,圣上将东厂和锦衣卫交给马公公管着,他自然是精明强干的。可是宫城的安全守卫,都系于马公公一身。若叫他去监军了,京城的守卫可怎么办呢?谷公公恁地聪明,怎么这时候竟犯起迷糊来了?”说罢一扭纤腰,在皇帝大腿上坐下,半撒娇半玩笑道:“臣妾愚昧,若是说得不对,圣上可不要怪罪臣妾呀。”
皇帝心神荡漾,哪里还舍得怪罪她?对庭下一挥手:“就这么着,谷大用,你去监军!”
谷大用还想抗争:“圣上……”
皇帝不耐烦地将眼一瞪。
谷大用立刻把还没出口的半截话咽下,道:“臣领旨告退。”和张永退出豹房外。
走在宫道上,谷大用干笑两声,对张永道:“没想到贵妃娘娘竟有如此见解。”
张永道:“提议马公公确实不妥。眼下都指挥使空缺,马公公名为东厂督主,实则兼差指挥使,他若轻易离京,皇上也未必准许。”
谷大用见张永一副没听懂自己讲话重点的模样,又在宫中,不好说得太明显。只得说道:“神机营的将士几时出发?咱家准备准备,就随军监军去了。”
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当今的国舅爷马昂,圣上眼下最宠爱的马贵妃便是他的妹妹。
谷大用忙上前道:“国舅爷安好?”
马昂满脸傲色,并不斜眼望他二人一下,轻哼了一声,擦肩而过。
谷大用恨得牙痒,把一个“呸”字生生嚼碎在牙缝里。直到马昂走远了,他才对张永道:“国舅爷近来气色欠佳啊。”
张永很看不惯马昂,却也不喜谷大用有话说半截的习性,因只是淡淡道:“想来有心事,忙着赶路罢了。谷公公,神机营将士明日卯时正便要出发。圣上既将监军大任交与公公,咱就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谷大用几下里皆讨了个没趣,强笑敷衍几句,悻悻地走了。临走前望一眼马昂还未完全消失的背影,心道:“狗眼看人低,有你受的。”
次日清晨,谷大用随军开拔,前往霸州。随行的八百将士,个个精通火器操作,多不把作乱的流民放在心上。只有一人,心事重重地骑在马背上。
不是别人,正是蒋鲲。
长久以来练就的敏感告诉他,小安的身份绝不单纯。可是他已经利用锦衣卫的关系探查过,她确实是孤女,生父嗜赌成性、生母早逝,由一个姓陆的老头儿抚养长大,小安一直唤他爷爷。陆老头儿数日前因病去世,后事无人操办,小安卖身为仆后才使他入土为安。
而他也的确想不出,来京后对身世守口如瓶、行事处处谨小慎微的自己,能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尽管如此,蒋鲲临行前仍特意对蒋原和蒋材交代,对于他的一切,都要绝口不提。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情。蒋鲲约略知道齐彦名他们也在霸州——虎子三丰也在,这事他通过极隐秘的途径得知了——但是不知哪些人会出战,或是线路怎样安排。虽说出征是身不由己,总归是兄弟,蒋鲲不想伤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身在军中,人多眼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蒋鲲回身望了望谷大用富丽堂皇的马车,沉默着纵马向前。
京城蒋家的庭院里,小安挽起袖口,弯腰从木盆里取出洗净的被套,抖搂开来。竹竿架得有点高,她略为吃力地将被套的一端甩过竿子对面。
蒋材看见了,赶紧过来帮忙,两人分头将四个被角扯开来,一一拉平。
小安道:“阿材哥,真谢谢你。”掏出一方手帕就要给蒋材擦汗。
蒋材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事、没事。你这样勤快,阿原瞧见了也得夸你几句的。”
小安有些腼腆,道:“阿原哥总是板着脸的,恐怕不大喜欢我呢。”
“没那回事。他人就那样,从小跟少爷一块儿长大,连性子也有几分相像。”
“阿材哥,少爷是不是为我的事责骂你们了?”小安眼里似乎噙了一泡泪水,蒋材连连摆手,道:“没的事,你别想多了。少爷在朝中做事,家里突然来个生面人,总归是要问问清楚的。”
蒋材很是感动,道:“小安你放心!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我和阿原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谢谢你,阿材哥!我想着帮少爷做些什么,好让他高兴,这样就不会责怪你们了。——说起来,院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兰花呢?”
“这个呀,我们家老太爷那一辈就开始养兰花了,庄子里挺多的,少爷瞧见它们,就当瞧见家了吧。”
“这种花很名贵呢!我爷爷曾经给大户人家做过事,小时候带我进去玩过。”小安指着一丛杏黄色的兰花,“就这一种,那家的老爷说,京城里没几处有的。”
“这个呀!这个是家乡的……”蒋材意识到什么,猛地一顿,方道,“……是老夫人家乡的品种,少爷很是喜欢,四处找来的。养了好久才成活。”
小安动容道:“少爷真是孝顺之人,侍奉兰花也是纪念老夫人的意思吧。”
蒋材见她对自己反常的表现不以为意,心道:“果然是少爷想太多了,这么个柔柔弱弱姑娘家,会有什么坏心?”因点头道:“少爷确实是很孝顺的呢。”
“少爷平时都喜欢吃什么菜呢?”小安好奇道。
“你们聊什么呢,那么开心?”蒋原笑道,从书房走出来。小安和蒋材忙向他打招呼。蒋材道:“小安问我少爷爱吃什么呢,想做些好菜让少爷高兴高兴。”
蒋原道:“少爷从不挑食的。我和你阿材哥做得那么难吃,他都没说什么,你只管按你的路子做就是了。”
小安应了一声,端起木盆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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