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女生耽美>海潮声> 第九章 慕雅之人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九章 慕雅之人(1 / 1)

四月,蔷薇正盛。庭院里琴音袅袅。

琴的主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子,着一袭竹青色袍子,神态怡然。弹完一曲,身旁的侍儿忙递上一封信,道:“二爷,有信来。”

男子摆手叫他退下,将信瞥了一眼,心中暗暗诧异:“竟有人持信物而不知我是谁?——大约那几个少爷拿着宝贝送人去了。值得献这么个大殷勤,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又展开随信附的一幅画像,先是一怔,盯着画中女子的面貌,喃喃道:“面善得很呐。”见那侍儿还没走,问道:“还有其他事么?”

“二爷前天约的夔园,今儿还去么?”

“陪老太太用过午膳再去。这两日娘不大舒服,你去叫厨子做些清淡益气的饮食。”

侍儿走后,男子复又凝视着那张画像,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男子领着琴童走进清音阁,客人已先到了,见到他,点一点头:“南宫,今儿来得可有些晚了。”

南宫允道:“家中琐事,叫成爷久等了。”

“无妨,你歇一会儿再开始吧。”客人倒也不急,歪在榻上,“难得有这样清静的地方,莫把烦琐带到音律里,免得坏了心情。”

南宫允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琴童忙取出楠木琴放在案上,却不知主人此刻的心并不在琴上。尽管他闭着双眼,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所见的画像,顷刻又化成了座上客的面容:面容白净如女子,低敛的眉,明亮的眼,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原可以像他的名字“马骥骁”一般,为朝廷所用,成为一匹宝马良驹;只可惜因父获罪,受宫刑成了宦官。现下虽居高位受恩宠,那班进士出身的大臣们心底里总还是瞧不起他的。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也从不要心腹称自己公公,而是“成爷”。唉,可知人生事总难十全十美……

“南宫。”

南宫允一惊,琴曲顿歇。

“你有心事?”座上客没有责备的意思,但也听不出关心。

南宫允定定心神:“昨日里,听坊间传言说,圣上下旨设立内行厂?”

“唔。对你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刘瑾的主意。”

“我担忧他势大起来,对成爷不利。”

“这你不必担心。他就算势大起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马骥骁满不在乎,“你只要记住,不要随便泄露你我的关系。”

“南宫自然明白。”

“我瞧你今日气色不怎么样。昨儿没睡好?”

“想是家母欠安,连日侍奉,略有些乏了。”

“那就罢了。我不过来听琴,累你无法侍奉母亲便成罪过了。你早先差人向三娘说一声,改日再约便是。”

“既如此,南宫先行告退。”

南宫允走后,马骥骁没有立刻离开,还在玩味方才南宫允奏了一半的曲子。起初似山涧潺潺、野草萋萋,而后汇入江河,汹涌奔腾至断崖险滩,霎时空山流瀑,格外壮观。谁料天气骤变、纷纷落雪,那瀑布瞬间冻结,向下倾泻的水只流到半空,便如被施了法术般凝固成了冰壁,像一幅好画莫名其妙被毁去一半。美景不再,弹琴的人和听琴的人心境也就都明朗不起来。

南宫必定是有心事的。想是家里的老祖宗又难为他了,终究不是嫡出,再尊贵富有,也难逃嫡庶之争。若不是兄长病亡、父祖辈再无男子健在,偌大的南宫家业,恐怕很难落到这么个文弱书生身上。

这可怜的人!活得如此谨小慎微,除了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逃离俗事的烦扰了吧。

然而自己也未尝不可怜。一年前偶然听到南宫允的琴声,就觉得他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活得小心翼翼身不由己,同样不敢轻易表露自己,只有那琴,低低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情绪。若非如此,恐怕马大督主也不会巴巴地跑来,就为三不五时听一听南宫的琴。

不过,南宫家里就是闹翻了天也和他没有什么相干。他只是个爱好音律的客人,南宫只是个长于抚琴的琴师,至少在这夔园的清音阁里是如此。

口头上对南宫说着不用担忧,马骥骁心中对刘瑾不是不忌惮的。自掌管司礼监以来,刘瑾逮着机会便整治曾和自己作对的大臣。上次被弹劾之事是大学士谢迁领的头,刘瑾一直怀恨在心,下令谢氏故乡余姚所有人不得入京为官,一时朝中哗然。堂堂内阁大臣都在其列,一次将五十三名官员列为奸党进行惩戒的事更不在话下。前一阵还有个不怕死的御史,上疏求皇上诛杀刘瑾,被廷杖三十入诏狱后还继续上疏,称“臣诚不愿与此贼并生”,再被杖三十,没几天就死在了牢里。

大臣死不死,马骥骁并不十分关心,倒是刘瑾对诸位公公的态度悄悄起了变化:表面上对几位“同僚”客客气气,私底下不知派了多少耳目盯牢了他们。刘瑾特意趁皇上玩兴正浓时请他裁决各司奏章,皇上大为不爽:“我用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种小事有你就够了!”此后,此人更是名正言顺过问一切大小事务。最近一次,竟然借天子名义下令:镇守太监如巡抚、都御史一般,有权干预地方刑名政事——实际上是寻着空子便安插自己的亲信。马骥骁虽然执掌东厂,却也明白得很:自己底下好几个千户和缉事,都是刘瑾的人。

当初虽然一齐向皇上求情、获得委任,无非因为当时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并不表示今时今日仍站在同一条船上。都是从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便服侍至今的老人,资历老的人少一个,自己的分量就重一分。只是他们都太清楚刘瑾的为人,至今没有给他抓到什么把柄,加上都还得皇上宠信,要不然一早便被斗垮了。尤其他掌管东厂,被视为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二把手;如果没有那帮倒霉的大臣顶着,自己现在早已经是最让刘瑾肉痛的眼中钉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没有她,自己恐怕过得会更胆战心惊吧。

如果没有她。马骥骁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走出清音阁,四下里观望。远远地有一群小僮,操持着各类乐器在练习,隔得实在远,听不清奏的是什么曲子,只约略瞧出那管教他们的乐师很是严厉,像教书先生一般备着块板子,预备着出错了打板子。夔园的池塘里铺满了层层叠起、绿得深浅不一的莲叶,偶或三五只蜻蜓从荷叶尖尖上掠过,伴着麻雀聒噪的鸣叫声。笙箫琴笛总相宜,确实是个赏乐的好去处。

“成爷,今儿心情还好?”胡三娘款步走近来。

“唔。想不到离飞花楼这么近,还能有这么个地方,容得我一时清静。亏得有你打理了。”

“哪儿的话!月姑娘一早就吩咐过,只要是成爷的意思,我们一定给您办到。”

“谁能想得到,飞花楼的老鸨会是夔园的管家?”马骥骁意味深长地一笑。

胡三娘咯咯笑起来,惊散了躲在荷叶影子下的鱼群。

此时,在距离京城还很遥远的长沙府,凌晨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久久缓不过来。她万万没料到,自己所不愿了解和面对的身世,竟会这样离奇。自从离开琉球前凌天行寻机向她透露了自己只是养父的事实后,她便一直怨恨生身父母遗弃自己,再也没想到自己是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下捡回一条小命。这样看来,那拼死托孤的女子,就算不是她的母亲,也必定是关系极为密切之人了。

究竟自己的父母都是什么人?他们遭遇了什么?此行能不能有答案?凌晨心中陡然生出许多疑问,奇怪的是她并不觉恐怖。大约是身边有这么多人的缘故,使她觉得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用不着太担心(她远不会料想到,自己日后要面对的处境多么无助艰苦。)

凌天行掏出一张图纸,正是此前凭印象画下的雷州阵法的图样。

“虽然不知道这个阵法为什么会出现在雷州的布庄里,但是必定和布庄搬走一事有关联。爹爹想着,这十二个地名,其中一个应该就是云记布庄如今的所在。晋江、雷州、云南、程番和长沙我都打探过,没有这么个地方,想来还是要到我们没有去过的城镇,才能找到些线索。”

十二个城镇啊!真是有如大海捞针。如果布庄搬走了以后改名了怎么办?或者一搬再搬又该怎么办?布庄的主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图纸上奇怪的纹样和文字,汹涌而至的疑团,一切都令她感到头痛。

想着想着,凌晨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一阵困意袭来,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凌天行自言自语道:“真是猴儿性情,这样大的冲击,竟然还睡得着。”替她披上一件外衣,自己推门出去了。

他其实还有最后一层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隔了十四年之久,才又回到故土。

就让他保有作为父亲的最后一点私心吧。

返回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