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行无心恋战,击倒了最近的几个,回过身来将凌晨一把抱起,跃上毁损的桅杆,沿着桅杆疾步冲向救生船的方向。不料,几艘救生船此时也被不知从哪驶出的船队团团围住,根本无法靠近。眼见追兵将至,凌天行咬牙望了望海面,纵身一跃,落在一块漂浮的甲板木上,约有四尺宽,恰可容纳两人。一波海浪袭来,两人被冲得离船队远了许多。
凌晨惊魂未定地跪坐在木板上,耳畔传来锣鼓声和告饶声。凌天行半躺着,喘着粗气。
凌晨望着远处,犹疑道:“爹爹,孟伯伯怎么办?”
凌天行道:“放心,他们只要钱财,不会要你孟伯伯的性命。海贼也认得这是琉球王室的船,要是误杀了权贵高官,恐怕琉球向大明请求出兵平乱,给他们平添许多麻烦。”
凌晨气呼呼道:“这群坏蛋,凭什么胡乱抢夺别人的钱财?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维持生计,偏偏做这个!——咦,爹爹,你今儿怎么不怕水了?”
凌天行头痛起来:“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个?这样危急关头,为着你,爹爹什么也不能怕了!”
原来凌天行虽然习武多年,却有个奇特的毛病:无论江河湖海的水,他一碰到便浑身发痒——井水倒是没有问题——因此也不能习水,凡是在水路上发生的争斗,若非有船只,便只能旁观,空有武艺,却无用武之地。为此,他自凌晨幼年便痛下决心,要培养女儿一身好水性,连带着也克服了些许对水的恐惧,只是仍然不敢下水游泳。
凌晨眨眨眼,问:“咱们现在怎么办?爹爹虽说跳了下来,要在水上发挥,恐怕还是有些不得力呢。”
凌天行一直留心观望着远处的情形,察觉到厮杀声已经平息下来,救生船上的人似乎在和海贼们谈判。忙对女儿说:“你孟伯伯他们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了。晨儿,将那边的断木板拿来,咱们先设法划到安全的地方,暂且避他一避。”
凌晨依言而行,两人趁着夜色,掩蔽在残破的船体的阴影之下。不多时,那船队浩浩荡荡地挟着琉球国的人和财物一道开走了,只留下远去的低喝声和波纹。
而破船的阴影下,空无一人。
最末一艘海贼船的舱尾,距离水面不到三尺的地方,有两个人影贴住船壁,死死地抓住船身外的悬绳。
不是别人,正是凌天行父女俩。他们势单力薄,并不打算拼得鱼死网破,但求弄清船将在何处靠岸,再作打算。
凌天行凝神倾听片刻,低声对女儿道:“晨儿,坚持一下,咱们找机会上船去……”
话音未落,但见凌晨的手仍然攥在缆绳上,小脑袋一顿一顿的,似鸡啄米般,竟然打起了瞌睡。凌天行哭笑不得,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凌晨惊得“嗷”地一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船上人听得声响,警觉道:“谁?!”凌天行一惊,忙捂住凌晨的嘴。
脚步声离船尾越来越近,凌天行心一横:大不了再跳一次水,总强于被当做人质困在船上。他使了个眼色,凌晨会意。正要松手滑入水里时,忽然有人哈哈笑道:“闵大哥,原来今晚是你押船么?”
不知何时,一艘尖头宽尾三丈长的渔船竟然从两人身后的峡湾处跟了上来。船头立着个肤色稍黑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正笑嘻嘻地望着他父女俩。
凌天行心道要糟,前后都是海贼一伙,脱身是难上加难了。
船上那闵大哥粗声粗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三儿!怎的,趁夜下网来了?有些什么好渔获?”
被唤作小三儿的少年道:“狮子蟹,海鲫鱼,再有一些杂螺,可惜时候没到,不够肥美。倒是有几尾大龙虾还不错,闵大哥要是喜欢,便送给你了。”
闵大哥眉花眼笑道:“嗨呀,那就多谢小三儿了。你且留着,回岸上我再找你要。”
“好嘞!”
凌天行见小三儿言语间并不点破自己,大为诧异。却见小三儿将船驶近,悄声道:“你们还不下来?”
凌天行与凌晨对望一眼,提气轻轻一跃,落在小三儿的渔船上。
小三儿招呼父女两人坐进船舱里。凌晨满怀疑窦,跪坐在原地道:“你是谁?为什么让我们上你的船?”
小三儿将锚抛下水,回过身来咧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我是个打渔的,家里排行老三,也有人叫我小三儿。你们不上我的船,难道还要挂在那船后面吹一晚上海风啊?告诉你,这法子我们晒鱼干、腌咸虾的时候常常用哦。”
凌晨“呸”了一声,刚要还嘴,凌天行拦住了她,向小三儿行个礼道:“在下凌某,谢过小哥救命之恩。”
小三儿红了脸,道:“不用不用,救命什么的,没那么严重……”
“三哥,你在跟谁说话呀?”帘子一掀,从舱里出来一个女孩儿,梳着双环髻,和凌晨差不多年纪,杏眼弯眉,看着很伶俐。小三儿忙道:“梭梭,这是……刚刚遇见的客人,他们的船沉了,一直漂在海上。”梭梭满脸警惕,上下瞧了凌晨几眼,才道:“三哥,你也忒好心了,也不问问是什么人就救上来了!万一没安好心呢?”凌晨气鼓鼓道:“你这人好奇怪,我和爹爹同你无冤无仇的,上来就说别人没安好心!我还不稀罕被你们救呢!”
凌天行道:“这位小姑娘,多谢你和你三哥了,请问这船是要往什么方向去?”
梭梭见是个形容稳健的大叔,对凌晨的不快便也消减了几分,道:“往晋江。”
“晋江么。那离雷州倒是又近了些……”
“你们要去雷州?那可挺远的。”
小三儿道:“梭梭,我饿了,你去弄些吃的吧!多煮些,给他们也吃点。”梭梭应了一声,自去忙活了。凌天行与小三儿攀谈起来。
原来小三儿姓陈,名三丰,祖居晋江,世代打渔为生。到他这一代生了兄弟三个,没有姊妹,算命的说必要有个女儿才好养活,陈家的媳妇便从老家抱了个女娃来,充作幺女,名唤梭梭。爹娘与大哥一组,二哥、三丰与梭梭一组,晚上轮流出到近海捕鱼。只是爹带着大哥往邻镇去下聘了,二哥前日扭伤了脚,下不得地,老娘在家里看顾他;今次就只有三丰与梭梭两人出海了。
凌晨道:“你的名字好奇怪,三丰,三丰,为什么不叫山峰?”
陈三丰嘿嘿笑道:“阿公虽然是打渔的,却一直盼着家里能出个读书人,所以给我们三兄弟起的名字都有讲究。大哥叫一满,二哥叫双全,我叫三丰。阿公说,三丰是盼我‘衣食丰足、见识丰富、性情丰美’。”
凌天行道:“陈阿公真是好心思,老人家的心愿全在这里头了。”
陈三丰道:“哈,可惜我对念书不感兴趣,没少被阿公数落。”
凌晨在岛上曾见过几个闽人,故方才的对话大概听了个明白。心中好奇,便问:“那些不是倭国的海贼吗?怎么和你说起闽语来了?”
陈三丰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那些并不是倭国人,而是沿海的渔人和商人。平日里占着这方海域,凡是经过的船只,必得留下多少货物,充作路资;碰到特殊的情形,更是连船一道接收了。
凌晨道:“大明的官府就不管吗?”
“嗨,管什么呀?你以为他们抢来的银子是做什么用的?大半接济穷人,小半用来修葺船只和打点衙门。只要上头不过问,底下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就是要追究,推说是倭奴干的,没人证物证,官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凌天行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倭寇倒有许多不是倭国人了。”
陈三丰道:“哪有那么多倭人!再说了,这里离倭国远着呢,他们的船,到不了这里。”
“你救了我们,不怕被那些人为难吗?”凌晨又问。
“他们不会为难本地人的。我见你们吊在船上不下来,是不是他们拿了你们的东西?莫着急,等到了岸上,我替你们打问打问。”
说话间梭梭已经将吃食端来,几人随意吃了些。天边隐隐开始泛白,三丰道:“这就回晋江了,你们歇一下吧。”梭梭和凌晨挨着舱壁,坐卧着睡了,陈三丰驾船,凌天行负责瞭望。
凌天行估摸着凌晨睡熟了,对陈三丰道:“初次见面,小哥儿就向我们说了这么多,也不担心我们是坏人么?”
三丰看看他,一拍自己脑袋:“对啊,我怎么和你们说这么多?”说着又笑了,“没事,你们不像坏人。再说了,这一带海域你们不熟,还得让我开船回到岸上。晋江到处都是我的熟人,你们要是想使坏,跑不出晋江的。”
凌天行微微一笑。这小伙子只是心善,并不糊涂。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