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那里认识了红荆。初时,我还介意她是女子,并没有主动和她说话,直到我们那边一群人为哪一种布匹最为精美而争论不休的时候,红荆突然加入我们,对各种各样的布匹,各自的特色,花式甚至用途,一条一条全都说了出来,我那时才明白,什么叫震惊四座。”
“后来,我们越说越多,也越来越熟悉,红荆她懂很多东西,都是我从不知道的,所以每当她说话,我都侧耳倾听,我真恨不得那风沙从此再也不要停,让我永远,永远都可以这样和她聊天…”
他顿了顿,沮渠前云已听得痴了,似乎自己也去到那家客栈,外间是遮天蔽日的黄沙,里面却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他们豪爽,洒脱,随性,肆无忌惮地说着所有别人可能感兴趣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平生的所见统统拿出来。她给高允重新倒了一杯茶。
“但风沙终于停了,一切还是有结束的时候。红荆要跟随父亲去往酒泉,我也要去姑臧,我不知道红荆那时候有何感受,我只知道,我若以后不能再见她,我将永远遗憾,永远。我向叔叔提出一起去酒泉,反正我们行程本就不定。叔叔一向疼爱我,知道我对红荆不舍,红荆的父亲是爽朗汉子,也愿意与我们同行,于是我们又一道前往酒泉,后来一路我不停向叔叔提议,总要跟随红荆父亲的商队,就这样,前前后后,我竟跟了她有半年的时间,直到商队返回张掖,我们才一起回到张掖。”
高允美好的回忆似乎就此打住,他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站起了身,沮渠前云知道他将说的事,再不是如刚才那样充满欢乐。
“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红荆表明心迹,我知道她心中有我,我想娶她,我真愿从此能和她一起走遍天下,那样我就不枉此生,我就没有遗憾了。”
“但红荆没有答应我,反而对我突然冷淡,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变化,但无论我怎么样问,她都不再理我,而是让我走。后来她父亲出面,和我叔叔说了很久的话,总意还是让我们赶快离开。我不愿意走,不肯走,直到红荆有一天找到我,她不再冷淡,但我看见她很伤心,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和她都完全无可奈何的苦衷,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我,她让我走,都最后甚至快要以死相逼。”
“我答应了,我知道她的性子,我若不走,她恐怕真的要自杀。”
“再过了将近一年,我忽然收到红荆的信,那时我还在渤海老家,她说想见我。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我以为一切有了转机,连夜赶往张掖。那时初春,我觉得是上天给了我和周围所有草木一样的新生。可当我赶到张掖,我才知道,上天并没有给我新生,只是让我绝望。”
“红荆有了身孕,已经快要临盆,照顾她的,正是李夫人。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该生气,她已嫁人为何要让我来?可我看见她,那样憔悴,又开始怜惜她,我问她什么时候嫁人的,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也没有看见她的丈夫,甚至没有见她的家人,后来我知道,她的家人都已被她逼着离开大凉了,李夫人说,她身体很不好,生产时危险很大,希望能见我一面,当做最后的…”
“那段时间她不提自己的事,却总和我回忆那段在一起的时间,我知道她必定遭遇诸多,我提出将来带她和孩子一起回中原,我会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我已下定决心不再让她受苦,我以为……”
“可我无法救她,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可奈何,她难产了…我救不了,我只能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她说她很快乐,也已满足,让我不要多留。我将她安葬,李夫人说孩子自有去处,我也该早些回去。我浑浑噩噩,简直不知南北,那一路的时间,我拼命在想,我这次来,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我多希望是一场梦,哪怕再也不见她,我也不愿意她…”
他终于说不下去,一贯清冷的他,此时眼中也有热泪要流出,他死死抠着一旁的桌子一角,指节泛出惨白的颜色,就像他的神情。
沮渠前云早已泪流满面。
她终于知道母亲的事情,她叫柯伊红荆,来自美丽的张掖草原,是个美丽的、敢爱敢恨商人之女,她虽已经死了,冥冥中却让她的女儿也在她生活过的草原长大,更让她的女儿来到平城遇到了她想爱而最终没能爱的少年恋人!
她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高允身前,脸上带着笑,眼中流出颗颗泪珠,“原来,我不应该叫你先生,”她盯着他,含着泪,热切地说道,“你是母亲的故人,我应该,叫你,高叔叔!”
“前云…”
沮渠前云终于投入他的怀里。
“高叔叔…”
拓跋焘终于准备伐夏。
他之前在长川筑马射台,亲自登台走马,而且令王公诸国君也参与其中,并且赐金锦缯絮给长驰射中者,此举举国皆知,陛下一向甚少因这些比拼小事厚赏,诸王公皆知他是想借此一震骑射之威。
关于伐夏之事,太尉长孙嵩先是并不赞同,担心柔然趁机入侵,导致腹背受敌,只说:“我若伐夏,大檀必定趁虚入寇,岂不可虑?”
只是崔浩据理反驳:“赫连残虐,人神共弃,且土地不过千里,我军一到,彼必瓦解。蠕蠕(柔然)新败,一时未敢入寇,待他来袭,我已好奏凯归来了!”
拓跋焘自然主战,况且西郊治兵已久,颇有士气,崔浩这些话与他本意相合,于是下定决心西征夏国。
在西征以前,拓跋焘还抽空又去了一次驿馆,原因无他,他已听说了上次豆代田过来的事。当然只带了齐禄一人,可怜的拓跋素此刻或许又陷入主理朝政的无限繁琐当中。
“豆代田毕竟鲁莽,如果他冒犯公主和质子,请千万原谅。”
这话自然是顾及沮渠安周的面子而说的,沮渠前云早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相反她还有些感激豆代田过来一趟,否则高允那番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出口。
“陛下请不要多虑,我与姐姐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沮渠安周微笑道,“劳烦陛下亲自过来解释。”
拓跋焘不能再上演一次将沮渠前云带去城外的戏码,此时也没那样兴致,他淡淡一笑:“那就好,朕不日就将亲征伐夏,公主或质子若有需要,可去告知常山王。”
沮渠安周看了沮渠前云一眼,“陛下请在此稍坐,我有些琐事,先失陪一会儿。”
沮渠前云愣了,看着他不明所以,这干什么?
“质子请便。”
沮渠安周就真的走了。
“你说他这是不是在为你我留单独说话的机会?”
沮渠前云回神,“我怎么觉得他在生气?”
“你不是说他对我十分崇敬?要生气也不会生我的气。”
沮渠前云一笑不语。拓跋焘也笑了,一会儿才又道:“这次伐夏,不会很久,等我回来,再带你北郊军营。”
“我为何总是要去军营?想封将军,找谁去不是一样啊?”
拓跋焘笑得开心:“豆代田的话你没有听进去么?”
沮渠前云脸色冷了下来:“想让我随军?”
“我不是想借助你的力量做什么,”拓跋焘立刻道,“我知道我这一生会有很多时间在战场上度过,这无法避免,但我希望你能真正了解我和我的将士们为之不惜付出生命的事业。”他看着她,低声问道:“前云,你愿意了解吗?”
无论她之前愿不愿意了解,可看见他的样子,眼里又出现那天河边一样的恳切,她咬了咬唇,垂眸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希望陛下此去平安,等陛下凯旋之时,前云会和所有百姓一起迎接圣驾。”她顿了,但终于道:“我希望你平安的回来,下次,再带我一起去看你们的事业。”
“…好!”
始光三年九月,拓跋焘以司空奚斤领一军袭蒲坂,宋兵将军周几领一军袭陕城,进逼关中重镇长安,用河东太守薛瑾为向导,向西进发。十月,拓跋焘亲领大军奔袭统万,行至君子津,适遇天气暴寒,河冰四合,拓跋焘遂率轻骑二万从冰上渡河,兵至黑水,掩袭夏都统万。
夏主赫连昌方宴集群臣,蓦闻魏兵掩至,匆促领兵迎战,大败而退。赫连昌匆匆退回城中,城门未及关闭,魏将豆代田即麾轻骑追入,直逼西宫,纵火焚西门。宫门骤闭,豆代田逾垣趋出,还至大营,拓跋焘面授其勇武将军。
第二日,赫连昌复登陴据守,拓跋焘言:“统万城坚,尚未可取,且俟来年再举,与卿等共取此城!”于是令魏军分兵四掠,获牛马十余万头,徙民户万余家而归。至柞山,班虏获以赐将士。
时魏宋兵将军周几已攻破弘农,逐去弘农守吏曹达。几入弘农,一病而亡,由司空奚斤代统各军,进攻蒲坂。蒲坂守将乙斗即遁往长安,长安留守赫连助兴,也弃城奔往安定,奚斤遂得关中。拓跋焘诏令奚斤西据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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