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前云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说了这句话,双眼睁大,几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时豆代田等人的目光早就像箭一般射了过来,她看着拓跋焘,他眼中有隐隐玩味,是故意的。
受不住那刀子一样锐利的眼光注视,沮渠前云索性看向那个士兵,“当年我亦不如他,只是我生于塞外,长在草原,未及三岁就拿起弓箭,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在我身边说过我不如别人。”
那个士兵先是不敢与她对视,怀着对陛下身边女子的恭敬,但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抬起脸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许感激,也有些许不甘,这才是一个想要上进而此时还处于底层的小兵最正常的样子。
拓跋焘轻咳一声,那士兵赶紧低头,退到了一边。
豆代田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一身本事,几分傲气,这样的年轻人,在如今世上到处都是,但有几人能成长为长孙翰甚至檀道济那样的大将,尚是未知。不过拓跋焘一语激起其傲气倒是真的,他碍于拓跋焘不好直接朝沮渠前云发问,便躬身道:“士兵技拙,陛下恕罪。”
拓跋焘并没有生气,反而微笑道:“你的技法如何,可能胜得过前云公主?”
豆代田一愣,原来这就是百姓中传得神乎其神的前云公主,看她魏人打扮,但脸上没有一点胆怯,坦坦荡荡,的确颇有英气,他心中那点骄傲上来,不由性情大发,也顾不得谦虚,“末将也是幼年习武,但未与公主相比过,不知高下,不敢夸口。”
沮渠前云心中轻叹,算是明白拓跋焘此举意在何处,这位豆代田或许是他早已看中的人,只是年少气盛,缺少打磨,所以故意在他面前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激起他的斗志。
“这自然好办,二位就在此比试一番如何?”拓跋焘果然笑着提议。
这话正是豆代田想要的,脸上立刻浮现笑容,他并没有想着在陛下跟前成名露脸,只是单纯技痒,想要与这位传言中的大凉公主一较高下。但这还要看沮渠前云的意思,总不能逼着人家跟你比试吧。
沮渠前云只是淡淡一笑:“要怎么比呢?”
豆代田心下欢喜,拓跋焘淡淡道:“三局比法,射箭,骑马,搏击,二位能否接受?”
豆代田周围的人都有些动容,论这三项,西郊军中几乎已无人是豆代田的对手,前云公主即使有武艺在身,也不过是个女子,射箭骑马还勉强可以一比,搏击,就不好了吧。
豆代田果然面露难色,沮渠前云却依旧微笑:“我没有异议。”
拓跋焘一笑:“那就好,”他眼光转向豆代田,“前云公主曾于危难之时救过朕的性命,但你可不许相让,当然,”他又看向沮渠前云,“更不要太过轻敌。”
听闻沮渠前云救过陛下,豆代田更添了为难,想着让她输了与自己和她面上都不好看,可又听见拓跋焘说不要轻敌,一激之下,便不再犹豫,朝沮渠前云抱拳道:“如此,就得罪前云公主了。”
“不敢。”沮渠前云还是那样淡然。
弓箭和箭靶都已准备好,都是一样的,豆代田对这里的弓箭早就熟悉无比,沮渠前云似乎站在劣势。但她拿起弓,伸手扯了一下弓弦,从拿弓姿势来看,便知是个行家。这时其他人都在外围,而且拓跋焘有意让更多人看见,身边亲兵会意,就让闲着的一些士兵都围了过来。拓跋焘眼中含笑看着他们。
“公主觉得此弓如何?”豆代田忍不住问道。
“这应该是靶场常用于训练的大弓,制作很精良。”沮渠前云淡淡道,说着仰起脸朝豆代田微微一笑,“只是,草原狩猎一般用的是夹弓,而且稍短。”
豆代田是军旅男子,平常没什么机会接触女子,更别说这么漂亮的女子,见沮渠前云朝自己微笑,他竟脸面一红,赶忙转过了脸。
拓跋焘眯起眼睛,眼神示意身后的亲卫,亲卫扬声喊道:“请公主与校尉大人开始吧!”
“那,公主,先请吧。”豆代田恢复正常,朝沮渠前云道。
沮渠前云读书很多,也知道射箭也分多种场合类型,只是这时魏国军中还是一切以实用为主,并没有君子以射相比的习惯。于是,五支箭,规则很简单,看谁射的准了。
豆代田此时当然要谦让,让沮渠前云先试。沮渠前云随意看看,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弓走到中间,看了五丈之外的箭靶,取过三支箭一起架上撑开。
众人见她居然要三箭齐发,惊讶之余,也都偷偷瞄了眼豆代田,他神情平静。拓跋焘对她的技术丝毫不担心,只带着笑看着她会如何做。
沮渠前云并没多做犹豫,手中三支箭就“嗖”一声射了出去,带出一道风痕,砰一声扎进箭靶,三支皆中正心!
周围人反应过来,猛地发出山呼一样的喝彩声。沮渠前云出了一口气,转身又取过两支箭,众人倏然安静下来,睁大眼想看她要如何再射,就在这时拓跋焘忽然开口:“慢!”
沮渠前云看向他,拓跋焘道:“豆校尉先射吧。”
豆代田正自惊讶,听见他说话,立刻道:“是!”
沮渠前云三支齐发在前,他自思不能落后,也就取过三支箭,只是把握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但这时已容不得他犹豫,他大步跨开撑起了弓,瞄准箭靶,说放就放,三支箭流星一般脱手而出,带着呼声射向箭靶!
结果出乎众人意料,他居然也三支皆中红心!
周围人许是觉得豆代田为军中男儿挣回了一点颜面,立刻大声叫好,喝彩声比之前更大。
拓跋焘一笑,他看中的人,果然不输于人。
沮渠前云也淡淡一笑,拿过剩余的两支箭,撑了开来,她动作这么快,让众人都不曾回过神来,两支箭又立刻扎进箭靶,出乎意料的是,两支箭威力颇大,居然一次击落之前三支,正中红心!
众人都呆了,连喝彩都迟滞了片刻方才出来,他们不由在心里想:看来这次比赛过于简单,并不适合这两位高手。旁人的喝彩虽然让拓跋焘心生愉快,但他更想看豆代田的神情。
而豆代田,眼中是完全的惊诧,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箭靶,那扎在箭靶上的两支箭的箭翎在风中飞舞,似在应和众人的赞美呼声,他眼光又转向沮渠前云,她不见一点骄矜得意之态,他不由大为惭愧,自己这点骄傲,在这个还不如自己年纪大的女子面前,实在无颜。
“陛下,”豆代田却没有遂众人意再展雄风夺回面子,反而突然回身抱拳朝拓跋焘道,“第一场末将认输,今日才知公主高超之本领并未虚传,实乃人外有人。”
周围人都不解,认输了?
拓跋焘笑道:“考虑清楚了?”
“是。”
沮渠前云走到他身边,也朝拓跋焘施了一礼,她虽身穿魏人衣服,但还是行匈奴之礼,“陛下,请进行第二场吧。”她没说一句关于本场的话,更没有一点奚落轻视的意思,豆代田心中涌起一丝奇异感触。
马早已准备好了,地方虽然广,也不能整个西郊军营任他们作为比赛场地,遂只划定其中一段约五里的路程,规则同样简单,谁先到谁赢。豆代田此时再不敢轻视沮渠前云,见她翻身上马,行云流水一样的身姿,不禁暗暗道:我朝也有女子习武,但只怕未有一人能比得上这位凉国公主。
他稍稍犹豫,也就跃上马背,与沮渠前云平齐。开始之前,沮渠前云忽然有所感触,朝一旁的豆代田轻声道:“上次赛马,还是在大凉张掖与姐姐一起,想不到时隔近三年,居然能在此地与校尉赛马。”
豆代田一怔,他并没想起她说的姐姐就是魏国的沮渠夫人,只是艰难露出笑容,这已是他少有的笑脸:“公主英姿,想必公主的姐姐也一样是女中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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