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舅舅……”
顾弋阳再度来到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时,穿着彝族服装的童知安坐在床上咕噜着对大眼睛,两手张大便道:“舅舅抱抱……”
顾弋阳的眼神一柔,三几步朝前走去了。将小公主整个抱了坐到自己的肩头,顾弋阳由着小家伙软软的小手揪住了他的头发,拔草似的往外拉。
“安安,快下来,舅舅该给你抓疼了……”
顾深深和付允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来时,便见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又在惹事了。这时刻赶紧跑前了去,她两手往上探,试图把那只调皮的小猴子护下来。
童知安眨一眨眼睛,再是纠结地在舅舅肩头蹭啊蹭的,及至自家母亲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张开两条手臂,做了个飞行的动作,“呼呼,呼呼……”
顾弋阳配合地让小家伙飞进了她母亲怀里。
小人儿在母亲怀抱里头往上仰,小脸肥嘟嘟的,很是可爱,“麻麻,不生气……”
顾深深将小家伙掂了掂,这才亲了下她粉嫩嫩的小脸,“以后不能这样欺负舅舅了知道吗?不然以后舅舅不喜欢安安了怎么办?”
“哦。”嘟着唇,小姑娘怯生生地在母亲怀里拱啊拱,再才用眼神瞄一瞄自家大舅舅的反应,“舅舅先生,你生气了吗?”
“没有,安安这么乖,舅舅不会生气。”顾弋阳这人明明以往对顾深深恶劣得很,可偏偏对她的女儿,他倒是好着呢。
小家伙一听顾弋阳这么回应,立马就蹬鼻子上脸了,“那舅舅先生给安安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伸出一只小肥爪子,才两岁大点的小姑娘声线脆脆的,一副天真无邪模样地追着顾弋阳讨要礼物。
顾弋阳唇角提起一抹笑,随即从衣袋里掏了个首饰盒出来,“我们安安这么好看,舅舅给你定了条项链,现在给安安戴上好不好?”
项链这样的玩意儿,在小家伙看来显然还远没只小公仔来得有意思。这瞬睁大眼看着那项链,小家伙未几便是摇头晃脑,伸手蹬腿的,“不要,安安不要。”
咕哝咕哝完了,小人儿两手抓住了顾深深的胸口,朝着有奶香的地方蹭。
顾深深轻拍着女儿的背部,眉目柔和,“都进去坐吧,今天刚好多买了些菜,大哥……一起吃饭吧。”
顾弋阳微颔下首,目光柔和地探过去手拨了拨小安安绒绒的发。
付允猎则是提着那些肉蔬先进了内间,虽说他心下对顾弋阳也没什么好感,然这时刻他不会多话,只要这男人别给他们添麻烦,其他的都无所谓。
顾深深如今穿的也是地道的彝族服装,这样的民族服饰穿戴在她身上,更是衬出了她肤质的白皙莹润。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习惯云南这边的生活。
而付允猎的着装也是大同小异。他是一名白彝,三年前他领着顾深深和杜夏鸢来到这地方后,三人便寻到了他的旧居,一同落住下来了。如是,一年过一年。
顾深深发现自己怀孕时,小小的娃娃在她体内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了。也许就是因为小家伙在娘胎里时太乖了,顾深深才会到那么晚才发现她的存在。
没有想过要舍弃这个孩子,顾深深发觉自己很认命,孩子有了就生下来呗,这样以后她也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么?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真的,不必问。顾深深只知道,小安安是她一个人的。哦,也不对,这小妮子可比她小时候幸运多了,多的是人愿意爱护她呢!
小小的肉球儿在顾深深怀里滚了滚,闹腾了有一阵子后,她开始嘤嘤哦哦地说:“饿,吃……”
如今的小丫头更多时候都是喝些奶粉,顾深深也会给她喂一些易嚼的吃食,只要小丫头自己不肯吃东西了,顾深深便会把碗勺放下。
午餐前先伺候这小妮子吃饱喝足了,顾深深几人才陆陆续续上了饭桌。
杜夏鸢这时间正好陪着童笑薇出去散步回来了,顾深深给几人都准备好了椅子,一行人于是开始进餐。
许是有了顾弋阳的存在,饭桌上并没有平日里那么热闹。明明顾弋阳也没阻止别人说话,可他那么姿势清雅高贵地往那一坐,众人不免就要想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
顾深深一顿饭吃没多久就被尿床了的小安安给哭走了。委委屈屈的小姑娘扒拉着母亲的衣服,任着对方给自己重新换好了尿不湿。
小眼眶红红的,直到顾弋阳走近来了,小人儿才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没敢往外看了。
“安安害羞了?”顾深深抱着小丫头往门口走去,低声笑她。
小姑娘聪明得很,顾深深说了什么,她就算没能完全听懂,至少也感觉得出来是不是好话。这下一爪子拍到了顾深深的粉鼻上,小家伙‘呵呵’两声,别扭地要去外头的空地看看。
“你这个熊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呀?”
总归午饭是别想现在吃了,顾深深在门外的椅子落座,再是由着小姑娘两只肥乎乎的小腿踩在了她的双膝上,“安安,你很高兴?”
小姑娘瞬间学会了个新词语,“高兴,呵呵,高……”
顾弋阳默默绕到了顾深深身后,再是将之前收起的项链重新取了出来。
银色的链子下缀着枚碧色四叶三叶草,可以看得出那叶子是用翡翠打磨的,栩栩灵动,玉色极好。
有力遒劲的两手拎着那链子绕过了顾深深的颈子,顾弋阳微低下上身,将链子系到了顾深深的颈子上。
顾深深担心乱动会磕着自家小姑娘,这会儿才由着顾弋阳在她颈后系着项链,口中低声催促了句“大哥,你能不能快点”,她一门心思还是在照看着自己的女儿的。
小丫头看到大舅舅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变成了送给麻麻,这时刻猛瞪大一对眼,她嘀嘀咕咕地就要去扯那链子。
顾弋阳收工后才绕前去将小丫头提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臂力比起顾深深这样的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好笑地由着小丫头对着他不高兴地踢踢踹踹的,他好一会后才安抚了下这妮子,“安安啊,等你长大了再让妈妈把项链给你好不好?妈妈先帮你保存,不然安安弄丢了就不好了,你说舅舅想得有没有道理?”
小家伙吐了个气泡泡,还是不高兴。
顾深深用手轻拎住了那枚三叶草图形,恍然间她便想起了,四叶的三叶草,它的花语是幸福。
幸福么?小安安是该幸福的。
后边顾弋阳两个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下属运了一车子的玩具过来,小丫头看到了黄色的小鸭子和大大只的叮当猫公仔,这下总算给她舅舅好脸色看了。
顾弋阳再过去逗她,她一兴奋了还朝着顾弋阳那张妖孽脸上吧唧了一口,“安安喜欢舅舅。”
咬字不快,却难得清晰得很。小家伙整个身子蹦到了叮当猫身上,旋即欢欢喜喜地咧牙笑了。
顾弋阳没再离开,就在一旁看着小丫头摆弄着那些个玩具。及至小东西累了在叮当猫旁边睡了过去,他这才走前去抱起了小家伙。
小人儿在顾钧阳怀里睡得舒服着呢,顾弋阳看了她半响,放她上床了。
这婴儿床陪了小姑娘两年多了,如今那里头可摆了不少的玩意,都是给小姑娘无聊时拨弄用的。
小姑娘在顾弋阳给她盖被子时突然动了动眼珠子,可却没睁开眼,她胖乎乎的小手在朝旁边探着什么,顾弋阳情不自禁笑了笑,再才抓了个大抱枕塞给她。
……
顾深深拨了下自己耳边的发,轻手搀着自己的母亲上了床。
“深深啊,你总说要安安随妈妈姓,这样真的好吗?孩子的父亲……”到底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在作祟,童笑薇这时刻望向女儿的眸色间不掩忧切无奈。
顾深深只是抿唇笑笑,好一刻她仰头,眸光潋滟生动,“安安不需要父亲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好了,妈妈,你啊,就先午休吧。栾安叔叔还要过两天才会过来,我可得把您照顾得好些,不然栾叔叔不高兴了找我问罪,我可担待不起哟。”
“你这孩子。”见顾深深还意味深长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童笑薇没奈何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好了,那你去陪着小安安吧,那小丫头不知道会睡多久,你也别太劳累。”
“好。”顾深深应得诚恳。
及至童笑薇睡下了,顾深深在床沿站了一阵,这才掉头离开了。她走没几步,便听身后母亲幽幽传来了一句:“深深啊,小孩子还是需要有个父亲的,我看允猎这几年来待你很不错,你自己考虑下吧。”
顾深深微顿住了步子,之后愣愣然笑了笑,她提步走人了。
一年前栾安主动带着童笑薇找上了门来,顾深深早已知童笑薇才是自己的母亲,虽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然她还是请对方住下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栾安时不时要外出。而神奇的是,呆在顾深深身边的童笑薇,病况竟是日趋好转了起来。当时的小安安还在哺乳期,有时童笑薇在一旁看着小丫头嘬嘬吸着奶,眼神总是茫然。杜夏鸢怕她心智不稳会伤到顾深深母女两,每每要陪在一旁,免得发生些什么事故。
大约也便是八个月前,某一次栾安回来时发现了童笑薇的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与此同时她身体其他方面也是有所好转了。自那日开始栾安便很少再出去了,而童笑薇失心疯了十几年,最终却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不需用药,不需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慢慢恢复了健康。
顾深深和童笑薇之间的母女情起先并不热络,毕竟彼此分开了足足超过二十年,而顾深深又是那么个冷心冷清的性子……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么,日久见人心?日久,也同样见真情。母女缘系大抵是人与人之间最初建立,也最难以斩断的情感之一了,不死不灭。故而这么一年处了下来,顾深深和童笑薇两人虽也不能说怎么这么亲密了,可到底是,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顾深深不喜欢自己的姓氏,不是因为好不好听,而仅仅因着,那个叫顾卫民的男人,负了她母亲一生。
真要追究起来,顾卫民和童笑薇,李曲湘,栾安之间这么多年来的曲曲折折,归结起来也不过四个字——命不由己。
顾卫民与童笑薇曾是学校里有名的才子佳人,由来成为一对情侣,令人艳羡。童笑薇的家境不错,顾卫民彼时却还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体贴的女方为了不让男方有心理压力不曾告知自己的家庭情况,而男方却在临毕业之时出了轨,和当时学校里另一位风头正盛的女生打得火热。
选爱情还是选面包,在顾卫民这里,答案赫然鲜明。
后来,姓顾的凭借李曲湘的帮助步步攀升,伤心落魄离开了的童笑薇却当断不断,于是最终有了顾深深的存在。
说起来李家的家世和童家其实不相伯仲,而童笑薇因为踏错一步爱错了人,最终落了个和家里决裂的下场。而那一头的顾卫民,风光大娶了李曲湘,婚后不过一月,顾弋阳便出生了。
没有了家里的支撑,过往一贯是千金小姐的童笑薇哪里适应得了一个人艰难成活,再加上李曲湘的几番挑衅暗下手脚,心理情绪不稳定的她便渐渐有了神经质的倾向。
工作,生活,爱情,无一如意。昔日的友人大多远去,闹到最后她背井离乡,女儿出身时,她身边甚至无一人在。
最后刚出生不久的顾深深被顾卫民抱走,失去女儿的童笑薇几番起落,终至癫狂。
幸好呀,后来有栾安这么一人对她始终不离不弃。可惜栾安也是黑道背景的出身,带着她,同时也给她带去了数分危险。
两人辗转多年,终是远离故土,去到了瑞士,一住,便是十数年。
……
顾弋阳再看到顾深深时,她正由着精力充沛的小姑娘在她脸上落着口水印。长长的发往下垂,顾深深偶尔会被小丫头扯住头发往下拉,每每这时她总会轻声教导小丫头:“小姑娘,头发不能扯呀,它会疼的,它要是哭了怎么办,你哄它呀……”
小姑娘没点被训诫过的模样,依然乐呵呵笑个不停。顾深深忧郁地捏了捏女儿的手背,“安安,你说你的性格究竟像谁呢?”
“妹妹,还会京都吗?”
顾弋阳走了过来,低下身子,他由着小丫头把玩自己的手指。
顾深深有许久没听到这男人喊她‘妹妹’了,一瞬间她竟是涌生了抹莫名的滋味。
没有怎么思索,顾深深也就回了句:“不回,那里不是个好地方,我不喜欢。”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顾弋阳在对待这母女俩时用的显然不是一个态度。
顾深深闻言看进了顾弋阳的眼睛:“你会跟别人说我住在这里吗?”
“不会。”顾弋阳的语气很坚定,“你该知道,我想把你藏着,最好,谁都找不到。”
说这话时,顾弋阳倒是多少恢复了以往那般邪气妖娆的姿态。
顾深深敛了敛眉,霍然起了身:“大哥,你是我的大哥,这点,我认。但这一生,我们之间都不可能有其他的关系。我现在愿意接受你对安安好,并不代表别的什么,请你日后不要再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不然,我不介意再躲一次。”
顾弋阳看着顾深深步步离去的背影,一瞬间心头的滋味何其复杂。小安安正在那丫头的肩头伏着,小小的人儿还朝他挥了挥自己肉乎乎的手,他这么看着她们母女离开了他的视线,徒然间便犹如见天地宽广,而他与她们之间的联系,被一道倏然形成的壁垒,斩断阻隔。
不,也不对,从最初到最终,他们从来便不曾……走近过。
良久,顾弋阳转身离去了。
搭上了回程的飞机,一路上那俊美如妖的男子心绪万千纷扰。
父亲将她带到自己家中时,他和陆湛谦的年纪是差不多的大小。
他自小好胜,无数次逗弄那丫头,却总是只有把她惹哭了的份。此后,他看到小小漂亮的女孩子在朝着陆湛谦笑。那一刻,不知因何,他便是生气到了极点,恨不得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去死才好。
陆湛谦一步步看着那个小丫头长大,难道他就不是吗?
人生之中有一种遇见,你错过了最初,也便错过了后来。
他无数次看着顾深深在陆湛谦旁边嬉笑取乐,只有在那些时候,他才会知道原来那个小丫头,她也是爱笑的啊,可是为什么……她总是不笑给他看?
他是家中长子,母亲宠他入骨,却对那丫头恨之入骨。等到他明白一切是为什么的时候,他更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欺负她的理由。
可是,真该死呢!不论他软着来还是硬着来,那个讨人厌的小丫头,都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甘心啊,真的,不能甘心……
在见识了她和陆湛谦越走越近之后的那些年,他再不对她好了。他给她好脸色,她记不住他。所以,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坏,他由着她从树上跌下,伤得鲜血出涌。他也可以借口帮小乖出头,折断她的手骨……
其实欺负她的那些时候,明明不停地告诉自己她会很疼,疼得要死,可他就是,停不下来。心底总有道声音在告诉他,她没记住自己,那就是她的错。她错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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