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狼饥吟;心事重,人不眠。牛挤屎因为蔡琰即将荣升大阏氏而激动的不能入眠,兰废阏氏因为被废弃阏氏一职而悲忿不眠,呼厨泉因为有留住昭姬王妃的妙计而兴奋的无有困意……
在这个夜晚,无法入眠的不仅仅只有呼厨泉、大阏氏,和牛挤屎,还有另一个人呢,她便是蔡昭姬。
蔡昭姬,姓蔡名琰,字昭姬。
对于蔡琰来说,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夫君呼厨泉凯旋归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娇宠她与一双儿子。
可衣食无忧,夫君宠之,难消思乡情绪。她本是名臣蔡中郎之女呀,因为遭遇离乱,被掳在南匈奴地。
这南匈奴,是个草莽未除,民情粗犷的罕人地域。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是十里无人烟,百里少穹庐;冬夏春秋,狼嗥不断。一日三餐,食腥肉膻;遮身裳帽,全是兽皮毛毡。子民居住无定处,四季飘泊,迁移不止。
这陌生的一切,是那样的粗陋和野性未驯,因为看惯了中原的坚固城池,大街小巷,和繁华集市,还有那礼法束服之下的彬彬有礼。初被掳到南匈奴,昭姬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一想起被掳,那被掳的情景,立即历历在目,令她不堪回首,终身都无法忘记。
十二年前,那是怎样的国难呀,怎样的离散?汉帝沦陷贼庭,庙堂摇摇欲倾;京师鞠为贼穴,天下纷扰;神州萧条,百姓生灵涂炭。
时光突然倒流,蔡琰仿佛又回到了被掳前后的过去。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上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还顾邈冥冥,肝胆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几徵间,辄言弊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可辜,乃遭此厄祸。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被掳到这胡地,不幸中的万幸,成为王储左贤王的妃子,被他万般宠幸;被掳的汉民也苦尽甘来,皆受到厚待,免受了鞭笞之刑。两年之后,大单于夫於罗故去,左贤王呼厨泉承继了大单于,她怀里也相继添了两位小王子,天伦之乐虽有,思乡情绪难去。
大汉呀,那是礼仪之邦,诗书经典的发源地;人从幼时起,就接受教育。故乡呀,那里有祖宗祠堂,还有乡邻亲戚。春去秋来,四季相益;寒来添棉衣,暑来摇扇竹;昼时劳作,夜里休息;南方种稻,北种麦子。
可这南匈奴之地,一年四委,皆是厉风不止;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
故乡与南匈奴一对比,思乡的情绪,瞬间溢满长空——蔡琰的心在悲泣。
午夜梦醒,常哭泣;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己。无数次,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苍天呀,何日何时,才能盼到: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日日盼,夜夜泣,念着骨肉来迎己。这一呆,就是十二载。岁月如剑,风雨如馨;现在的昭姬,自认为璀灿年华已过,已不再俊美绝伦,唯一魂牵梦绕的,就是盼到亲人来,能跟随回故里。
蔡琰正多愁善感,沉浸在思念故土里默默哭泣。突然,穹外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马靴声。
多么熟悉的脚步声,磨擦着厚实的地基,一步一步,由远而近,铿锵有力,无数次的在她的寝宫外响起,慰藉她的思乡愁绪。
于是,蔡琰慌忙坐起,擦去脸颊上的潮湿,命令侍女将床榻周围稍加收拾,打开穹门帘,迎接王者归来。
王者生得是身粗体阔,眉粗眼小,脸宽颧高,珠宝耳环响叮当,宽大的锦绣皮袍垂过膝,腰带两端垂着蔡琰亲手缝制的流苏穗子,头顶着锦缎兽皮混制的华贵翻毛冠冕,他大步流星,威风凛凛的出现在蔡琰面前。
呼厨泉一进来,便情深款款的望着蔡琰,见她面容上浮着忧郁,知道她又犯思乡情绪,想起数里外的迎宾穹内,还住着赎昭姬的汉家官吏,立即,一缕不快,突然从王者的内心浮起;相由心生,呼厨泉的面上,也随即荡起嘲讽:“王妃面有不喜,是不是又思念故土,盼着亲人来迎你?”
蔡琰一怔,抬头望着单于,见他双眸虽犀利,却温情如春意,雄浑的脸色虽凝重,声音却极柔和动听,似乎有心事藏在胸。她担心自己对故土的思念,又惹王者不高兴,便急忙宽慰他的心:“大单于,昭姬早年失母,遭遇离乱时,父亲又故去。思来想去,也别无至亲。至于说家父的弟子,还有昭姬的堂兄弟,那皆是远亲。常言说:一辈亲,二辈淡,到了三辈不如近邻。这远亲,如何会牵挂昭姬?况昭姬身在胡地,又贵为妃子。”
呼厨泉一脸的诡异,半开玩笑:“本单于问你,如果真有汉使团赴胡地来,你是否情愿舍弃本单于和二王子,也要追随汉使团回汉室?”
蔡琰不知汉使来,还被蒙在鼓里,这呼厨泉一提汉室二字,她内心的思乡情愫立即暗暗升腾;心事不由人,便忍不住一声叹息,冲呼厨泉酸楚的一笑,摇了摇头,不说回去,也不说不回去,只是模棱两可:“事过境迁,物换星移,谁还会牵挂蔡昭姬?”
蔡琰说着,那刻骨铭心的思乡痛,已阵阵的泛起。她突然双眸迷离,语气哽咽。
呼厨泉于心不忍,急忙慰藉:“最爱的昭姬,莫悲凄,本单于向昭姬宣布一件大喜事。明天的旭日升起时,昭姬就是这草原上的大阏氏。”
蔡琰以为单于又与她开玩笑,不屑的苦笑,用言语回击:“单于的大阏氏,都是明媒正娶,要诏告草原上的诸位王侯将夫,举国来庆祝贺喜,怎么会是被掳来的汉家女?”
呼厨泉爱怜的嗔斥:“怎么又提起旧事?”
蔡琰无奈的一笑:“是单于先取笑昭姬。”
呼厨泉忍俊不尽:“哪个取笑与你,此事千真万确,本单于刚才还与前兰阏氏商谈此事;此刻起,单于的昭姬真是这草原上的大阏氏。”
蔡琰接受不了这件事:“这不可能,兰大阏氏她怎会同意?”
呼厨泉故意叹息:“她已经被废弃,降为妃子,明天早朝宣布此事。”
蔡琰大吃一惊:“可大阏氏并无任何过错,她为人谦卑,又宽容坚毅,遇事总是顾全大局,这突然被废弃,容易招来王侯将相和下夫们的猜忌,而滋生怨恨,万一成为别有用心之王侯的内变把柄,后悔晚矣!何况,昭姬并不看重大阏氏的尊位,只要单于心中有昭姬,这便足矣!”
呼厨泉立即佯装生气:“本单于的王妃们,为了能做大阏氏,是明争暗斗,互相排挤;此刻,本单于双手捧着这大阏氏的尊位,恭手送给最爱的昭姬,可昭姬却如此不屑,视本单于的一片盛情如粪土!”
蔡琰耐心的解释:“单于莫动怒,昭姬只是汉家女,在胡地上无根无基;可单于的阏氏和王妃,哪一个不是侯王下夫之女?昭姬做了大阏氏,万一引起王侯下夫们不满,对单于不利,那昭姬岂不成了这草原上的千古罪人,在这南胡的史册上将永远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呼厨泉心疼不止。好一个善良又顾全大局的蔡昭姬,别的王妃为争这个大阏氏的尊位,是媚态用尽,手段用极;可现在拱手让于她,她还不愿意。
不过,这难不住呼厨泉。昭姬是慈母柔肠,最顾全大局,呼厨泉自有言辞说服她来做大阏氏。
于是,呼厨泉灵机一动,面露忧郁:“最爱的新阏氏,本单于也不愿废除前阏氏;只是据可靠消信,汉室平定乌桓后,接下来就要平定咱这南胡漠地;不过,因为有昭姬在单于的身边,那汉室便扬言,只有让昭姬贵为大阏氏,才可以幸免这场灭顶的战役。前阏氏她顾全大局,为保南胡疆域,才主动让位给昭姬。”
蔡琰半信半疑:“竟有此事?”
呼厨泉无奈的将手一摊:“本单于岂能哄骗最爱的昭姬。”
蔡琰无话可话,低头沉思。胸中却热血沸腾,波涛翻涌。大汉室还没有忘记她蔡昭姬呀,正用强硬的外交手段来巩固她在胡地的尊位和权力,可这却不是她最想要的——她最想要的是能回到礼仪之邦的故里。
此刻,千言万语无法表达她的感激情绪,只是不知所措的默默无语。
呼厨泉见蔡琰不再拒绝大阏氏之尊位,为了取悦她,上前一步,将他心爱的女神高高抱起:“单于的昭姬,以后便是这草原上独一无二的大阏氏,是耀眼的金辉,是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皎皎月轮!”
女人被男人宠爱,最为幸福。可那魂牵梦绕的故乡呀,在南方,时时刻刻思念着,怎么也挥之不去。
蔡琰被草原上的单于拥抱着,脸上却淌着思乡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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