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
“那好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酒吧。”
我又看见了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有些怜惜地端详着她。两个星期不见,她比以前瘦了,她的头发刚洗过,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我试图再找出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我有些失望地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憔悴或者惊慌失措。我甚至要怀疑小薇是否和我说了实话。我几乎不肯相信有人的心会如此坚硬,刀枪不入。
她照例是抬起头,呲着满嘴的食物,说,“你不吃啊?”
我说我吃过晚饭了,于是她露出有些抱歉的笑脸。我试图挑起话题,现在我们在餐馆的包间,我对不停地进进出出端茶倒水的服务员说,“请帮我们关好门,我们不需要服务了。”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应承着,小心地给我们带好门。
我点一支烟。小嫣做出一个呛鼻的鬼脸,我没有理她。我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态度。
我说,“说说,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还回去做护士?”
“当然,不回去我能做什么?”
小嫣吃完晚饭以后,我带她去了BlueSky:蓝色天空.A市最有名的酒吧,蓝色天空位于A市最繁华的地段,夜色降临的时候,这个地方像磁铁一样吸引了这个城市的型男索女,还有为数众多的不同肤色的白的,黑的,不白不黑的老外,我很怀疑现代人的身体里面是不是都像我一样,有着倾倒不尽的垃圾,必须在酒囊饭袋中宣泄自己的情绪。我和晓苏曾经是蓝色天空的常客,她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气氛,在夜的精灵里狂欢与舞蹈,放纵与恣意地挥洒。正因为如此,我帮她租下蓝色天空对面的门面,花了巨资装修成酒吧,我给她的酒吧取名为“韵”,那个时候,我是一心一意地要给她搭建一个舞台,因为我喜欢看她在舞台上摇曳生姿,风情万种的样子。我沉醉其中,而深感欣慰。只可惜,星换斗移,岁月流转,只是转眼的功夫,“韵”就有如残花败柳一般,在夜色的五彩灯光之中凋零了。
到达蓝色天空的时候,我还是有意无意地扫了对面的“韵”一眼,她就如迟暮的美人一样,已经早都失去了昔日的芳华和风韵,门口黑洞洞的,隐约还能看见门上贴着的门面招租的广告。我有些怀念她当初的样子,像初出阁的少妇一样,韵味十足。就如晓苏在我心里刻下的模样。
我知道她是我今世无法忘记的伤疤。如同我的脸一样,它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有过一段如此伤痛的爱情。
我带着小嫣进去的时候,戴着白手套的英俊的门童接待了我们。以前我和晓苏来的时候,我时常会因为晓苏多看了门童几眼而醋意大发。我问小嫣:你想喝什么?她想也没想,白开水。我笑了,这孩子。
我嘱咐侍者给她上一杯冰水。然后再给她一杯血色玛丽。这是以前晓苏喜欢的。粉红的颜色,很女人的酒。我自己要了一杯威士忌。说实话,我不喜欢调酒师调出来的酒,我觉得调出来的酒就像女人画的画,外表看上去很有深度,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血色玛丽上来的时候,小嫣果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好奇地将椎形的杯子转过来转过去地研究酒中如血的樱红来自何处,我骗她说是樱桃的颜色,她噢了一声饮下一大口。我等着她呛出来,她以为是饮料啊?她果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好辣。
我坐在氤氲的灯光里,悠然地欣赏这一切,宛如时光倒流,看见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晓苏,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酒,同样的呛人,还有同样的好辣。
只不过,坐在对面的那一个人,已经失去了半边脸。
我从不在沉默的夜晚随风哭泣
虽然我有一千个哭泣的理由
我爱的人却伤我最深
舞台上穿这黑色紧身衣的男歌手声嘶力竭地吼着这样的歌曲,如果不是小嫣坐在我的对面,我也许会动情。不过我真的不想哭泣,虽然我真的有一千个哭泣的理由。我看见小嫣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上的歌手,我知道,这首歌一定也在某一处打动了她。
我有点明白我带她来这里的缘故了。我在此岸,伊在彼岸,但是我们同是被爱伤害的人。开着同样的花,结着一样的果。
我抿一小口酒,火辣辣地刺喉。有多久没来这里了?有多久没有饮这样的烈酒了?又有多久,我试图关闭,又试图开启,我拿着一把木制的钥匙,四处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要开启的那一把锁。我像一个迷路的人,绝望而孤独地徘徊在无尽的夜里。
我知道我内心深处的黑暗。
我找小嫣的原因是想看到她的憔悴,看到她的忧伤,看到她的不完美。
我希望她纵声地哭泣。
撕心裂肺地声诉。
这样,我可以为她哭泣的眼睛递上一方手帕,我可以为她虚弱的身体送上一副肩膀。
我宁愿做想象中的斗士,拯救的却是我自己的灵魂。
我的灵魂在那一刻已经如秋叶一样飘零,我愿她的柔软是我俯身拾起它们的理由,我脆弱的躯体啊,我疤痕累累的内心,还有我疮痍的右半脸,我的天,我的地,与我的尊严。
但是,我失望了。她是那么平静,那么无动于衷,那么置身事外。
她不是我想象中的小嫣,我宁可她哭,而不是笑。
我把玩着我的白色的柱状的杯子,无色晶莹的液体里飘着一颗青的橄榄,犹如一幅清爽的画,寥寥几笔,透出清朗的明亮的底色。
小嫣对她桌上的猩红的酒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好奇地用她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变幻莫测的灯光,红蓝黑黄的舞台,舞动的歌者,绚丽的音乐,醉生梦死的男人,摇摆的女郎。我看出她的惊讶和她的好奇,以及她内心的蠢蠢欲动的某一种暗流汹涌,我体会到人性的纯粹,就像歌里唱的:
陌生人,请跟我走
我不知道你是谁
所以请将你交给我
不要犹豫,请跟我走
我问小嫣,“跳舞吗?”她站起来,“好的。不过我不会。”
不要犹豫,请跟我走。
歌声像古老的咒语,我有些明白我们的不幸源于何处了,我听从了某一种神秘的暗示,而这种暗示带给我无尽的苦难。小嫣也是。
我们在舞池里旋转,我发现她是天生的舞者,她不懂得舞步,但是她的身体轻盈而菲薄,她跟随我的脚步而幻化为舞池里灵动的精灵,我醉了,醉眼中,朦胧而迷离,糜烂而芳香,这一刻,小嫣和晓苏,合而为一。
我气喘吁吁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去我家,好吗?”
“不!!”
我看见刹那间她眼里聚集的所有的惊恐。
我有些狰狞和嘲弄地哑声笑了,这才是真实的小嫣,我所希望看到的小嫣。
但是只是顷刻,我看见一只飞走的蝴蝶,在夜色的笼罩下化为夜的精灵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有些懊丧,为我的无理,和我的虚伪。
我狂奔着呼啸而去,但是我再也遍寻不到她的影子。
我有些诧异,那个一晚上都和我在一起的白衣女子到底是谁?我很久都不能明白这个问题。
我右边的半脸开始坚硬地持续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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