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走廊里,两人一言不发,互相看着对方。还是李墨染先开口:“是不是你?”
“什么?”男子嘴角一勾,露出了他一贯的微笑,语气里却是淡淡的凛冽。
李墨染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说池然。”
程烨一笑,原本精致的脸上添了几丝邪魅:“我以为你会开口先问盛世。”
“他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他淡淡的说,眼里的冷漠削减了几分,略带疲惫的倚在了雪白冰凉的墙壁上,而后熟练的点起了一支烟。
“你还知道啊。”程烨邪气一笑,一把夺过李墨染指间的烟捻灭,轻巧的投进走廊里银色的垃圾桶里。“你才几岁就不学好。”他责备。
他和他并排靠在墙上,看着窗外还算蓝的天。
“我不会接手盛世的。”他淡淡的说,少有的认真而严肃。
李墨染看向他,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下一秒程烨就恢复了他往日的不羁和玩世不恭:“我说过不是我的我不会要。”
他没有再说话,两人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李墨染又摸向了裤兜,手指刚□□里面,程烨就隔着裤子按住了他的手:“戒了吧。”
他终究是关心他的,无论他竖了多少道坚硬的门都不会隔断他和他的血缘亲情。
他一直懂,可终究有一些事难以释怀,那些回忆像一把冷厉尖刃的刀,毫不留情的刺伤他崩裂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那些殷红的血所带来的彻骨的疼只有他一个人懂。
李墨染好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光景:他大他几岁,他第一次走进李家大门,李嫂轻声唤他大少爷,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的李墨染当然没有听到,他还在抱着母亲的照片——那个如花一般的女人,大口的喘息,痛哭之后是呼吸的痛苦,无边眼泪淹没了他,仅仅7岁的孩子。他只知他姓程,大他5岁,父亲告诉他叫他程烨哥哥,他陪他度过了那些难捱的夜,他听他讲那些没有听过的仙妖花狐,他告诉他在他们那个小地方暗藏的趣事……他咯咯的笑,枕着他宽厚的手臂,看巨大的落地窗外影影绰绰调皮的星星,他教他数到1000,他给他说牛郎织女,说嫦娥奔月,说紫薇星,说二十八星宿。
他唤他“程烨哥哥。”
那是那个12岁的小孩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钢琴,黑白键交错变换,琴身华丽精致,两个小孩并排坐在一起,7岁的小孩教12岁的哥哥弹钢琴曲,他唯一会的一首曲子:生日快乐。那是他母亲在他6岁生日的时候手把手教他弹的,他也不知道能记得多少,脑海里只能零星的想起母亲指间的错落。然后他回头看见他唤作哥哥的那个男孩,静静的闭上眼睛侧耳聆听,好像那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人间天籁。
李墨染想那是他曾经看到过的最美的一张程烨的脸,暖暖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给他安静快活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光晕。以后的很多个时候,他都没有忘记曾经有一个小男孩那样专注的听着他没有调的钢琴曲。
那张温暖的脸,总是在他竖起全身的刺狠狠伤完他以后才慢慢的浮现出来。
8岁的那个夏天,他听到了一个可怕令他窒息的消息。
爸爸在二楼书房里和芸姨谈事,李墨染的遥控飞机找不到了,他噔噔噔的跑上楼想要看看是不是昨天落在了书房。门是虚掩着的,依稀能听的清里面人的对话。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门的把手,就在他要推门而进的时候,他听到了那句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话。
“程烨也是我的亲生儿子。”
那个声音来自他的爸爸。他说程烨也是他亲生儿子。李墨染当时就怔在了那里,直到李嫂上楼要打扫卫生时才问:“小少爷,怎么不进去?”
接着就是他看到里面的人慌乱的往出跑,震惊的脸看同样震惊的他。“小染,我……”没有听到芸姨的解释,他就飞快的跑下了楼。
芸姨是在程烨到李家不久后才来的,她人很好,会做地方小吃,会哄李墨染睡觉,学着他妈妈的样子给他讲睡前故事,会送他去上学,他听到程烨叫过她妈妈,以为他们是家里他不认识的亲戚,或者是和李嫂一样来这打扫卫生做饭,他从没有想过:程烨也是爸爸的儿子。他的确成了他的哥哥。只是,为什么他会有一个大他好几岁的亲生哥哥?
8岁,那个不大也不小的年纪,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推测去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爸爸是在认识妈妈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芸姨,然后有了他所谓的哥哥程烨,后来因为什么事分开他又认识了妈妈,生下了自己,妈妈不在了,他又把他们都接回来了。此时的李墨染坐在那栋别墅里的草坪上,背倚着冰凉凉的青色光滑瓷砖,头抵着墙,小手抠着新鲜泥土里的青草,指间里塞满了褐色的泥土还有一丝丝殷红的血。他没有等到父亲的解释就被他硬生生的塞进车里,然后他听到另一个让他久久不能回神的消息:“你外公出车祸了,现在我们赶紧去医院!”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推着医用车穿梭的护士,有戴着大白口罩的医生,还有那些病人的家属,李墨染一个8岁的小孩被他们轻易的撞倒,再爬起来,父亲不知道哪去了。没有哪个时候比此刻更加令他迷茫,他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没有了妈妈,爸爸又有了新的家庭,连外公现在也生死未卜,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不停的旋转,他困惑了。一个身材很魁梧的男人一把捞起了他,盯着他问:“你是李墨染?”他还以为他会像那些被拐走的小孩那样从此回不了家,不过也好他现在也没什么家。他点了点头,然后那个男人飞速的跑着扛着他到了别的楼层。他已经记不清是几楼,只是那个楼里人很少,雪白的墙壁加深了这里空气的冰冷,那是夏天。周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曾经他在妈妈的病房外也闻到过,他本能的想要往回走,那个男人抓住了他,拖着他的手把他拽到了离那个病房几米开外的地方。他看着那些他不熟悉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大衣,眼神里是他陌生的怜爱,他本能的朝前走,他们就莫名的给他让出一条路,即使他一个小孩子完全可以走过去,李墨染想到了在学校得奖状的情景:讲台前老师手捧奖状,等着他去领,同学们都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路,然后是一张亲子照,爸爸妈妈还有他三个人挤在一个镜头前快乐的笑。如果他知道他当时走过去会有那么一件残酷的真相等着他,他就算胳膊被那个魁梧男人拖断都不会过去。
他走到那扇淡蓝色门前,抬头看着门上的标志:重症监护室。以前妈妈的病房门上也有这几个字,这是医院里一个姐姐偷偷告诉他的。他那时候还不明白重症监护室是什么意思。他刚要推开门,爸爸从里面率先打开了门,他摸了摸他的头,满眼疲惫:“进去吧,去看看你外公。”那是他最后一次亲昵的摸他的头。
他走进去,看着里面的那个老人浑身插满了管子,他抬着浑浊的眼看着他的小外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缓缓抬起他褐色布满皱纹的手,示意着让他过来,李墨染往前走了几步,小手握住外公的大手,指甲里褐色的泥土和外公手的褐色就那样融合在一起——那是他记住的最不能的泯灭的颜色。他看着走在生命边缘的他,却不会了流泪。然后他听到了颤颤巍巍的声音:“不能让李城夺走盛世!盛世是你妈一生的心血!他是个小人,小人!……”他声嘶力竭的喊,小小的他惊恐的望着这个曾经非常慈祥的老人,他的手在他喊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重重的落下,李墨染甚至能感觉到他头顶的输液瓶子也狠狠的震颤了一下。很多人在下一刻如潮水般冲了进来围在了病床前,他听到了比妈妈离开时还大的哭泣声,他又被逼到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这时候的他,眼里依旧没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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