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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岁岁今朝(1 / 1)



皇宫的北园之内有一片红绿梅林,梅林旁矗立了一座供人赏梅休憩的三层屋宇,名傲雪阁。云翔长公主方丹恒征得敏帝同意,邀上几个好友在傲雪阁小聚,周围数里皆已清场,不欲不相干的人来打扰。第三层的主厅内早已布置好了炉火、毛毡及一应物什,正面对着东窗的长桌后依次坐着闵雯菲、妙容郡主方飞兰、方丹恒及云幼蝶,而长桌对立的两侧则是夏俊驰与黎潇然。几人的目光皆注视着东窗外的大片山海梅林,俏红嫣然,绿萼素洁,成片连接起来十分壮观。妙容郡主方飞兰看众人沉迷不已,不禁笑道:“丹恒,依我说,这北园梅林是岁岁发新蕊,同看今朝台,我们何尝不是它们眼中的景致。”几人闻言皆笑了起来,垂首作画的闵雯菲不禁顿了顿叹道:“妙容郡主说地极是有理!”方丹恒道:“好了,这膳也用了,酒也吃了,让我看看你们的东西吧。”方飞兰啧啧道:“还没听闻哪个小寿星自个儿问人要礼物的。”方丹恒也不扭捏,伸手往方飞兰跟前一放,“喏,你先吧。”

方飞兰不住摇头,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方丹恒,“我知你什么都不缺,这本武习册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就算心中介怀,也不要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说出来。”方飞兰话毕,众人又笑了出来,云幼蝶也没有想到从前与她不对盘的方飞兰私下竟是一个如此诙谐有趣的女子。方丹恒确实痴迷武学,对方飞兰的这份礼物自是极喜爱的,当即翻看了起来。方飞兰转头看向其他几人,“得了,我们继续赏梅吧,没个一两个时辰,咱们的长公主是回不了神的。”几人忍俊不禁,方丹恒闻言当即将册子收了起来,斜了方飞兰一眼,“我就说,你怎么会投我所好了,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可惜我偏不上你的当,哼!”方丹恒呤哼一声,看向了闵雯菲,“闵画师,你的画呢?”

方飞兰奇道:“丹恒,你又知道闵小姐一定送的是画?”云幼蝶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方丹恒装作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优雅地睨了方飞兰一眼,一副你不懂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咱们闵画师能送你画,就是看得起你,下次若是你生辰,指不定送你什么呢。”云幼蝶已经笑趴在桌上,正在奋笔描画的闵雯菲毫无所觉地放下手中的笔,然后将旁边小几上的画轴给拿了起来,递给方丹恒道:“恭贺云翔长公主岁岁有今朝!”方飞兰奇异地看着毫不理会方丹恒神情的闵雯菲紧跟着又垂首开始作画了,然后站起身帮着方丹恒摊开手中的画卷,然后就见两人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云幼蝶好不容易忍住大笑,坐直了身子,还在想闵雯菲这一次会送给方丹恒什么样的“惊喜”,就见方丹恒与方飞兰两人古怪的目光投向自己,云幼蝶的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云幼蝶正想站起身去阻止,就见两人已经将画转了一个面,于是坐在侧面的夏俊驰与称潇然皆目光惊异地看着画中内容。云幼蝶心中一紧,偏过头看了个大概,尼玛!这不正是昨日他们四人在月华楼相聚的场景吗?云幼蝶在心中咆哮,为什么闵雯菲要送方丹恒不相干的人见面的画?为什么她自己这个大活人反而不在画里?!还有,将夏俊驰与黎潇然绘得眼中这么饱含深情作什么!!云幼蝶内心长叹,不禁抚额看向正认真作画的闵雯菲,真想立马将她解剖开来好好看一看她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难道是外星人不成!方飞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幼蝶,“书兰郡主?这个,你不作一下解说吗?”云幼蝶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正好奇地注视着她的方丹恒一眼,然后努力笑道:“妙容郡主,你大概还不够了解雯菲,她所作的画经常是天马行空,我们很多时候也不理解的,这个情况嘛,长公主也是很清楚的。”

方丹恒别有深意地看了夏俊驰与黎潇然一眼,夏俊驰面色平静,双眼直视桌面,嘴角含着一抹微笑,而黎潇然则是干脆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方丹恒心中不禁道,两人这样欲盖弥彰,还不是有奸情?想至此处,方丹恒看两人的目光便更深远了,直到方飞兰咳了一声,方丹恒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面色无奈的云幼蝶,“兰姐姐,幼蝶面皮薄着呢,你若要欺负她,我是不依的。”方飞兰看了看方丹恒,又看了看云幼蝶,这才道:“是是是!我这个兰姐姐反正是比不上你的幼蝶的。”两人插科打诨一阵,便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方丹恒看向云幼蝶,云幼蝶便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方丹恒。方丹恒打开盒子一看,惊喜地赞赏道:“好漂亮!幼蝶,你在哪里寻的?真是太精致了!”云幼蝶笑道:“在东寻西走买的,当时也是一眼就看上,连脚步都迈不动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是图个新奇,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耳坠出自西原那边,听店员说咱们怀方国内还有两对,只不过上面镶的宝石颜色有所不同,我可先说明了,若是哪日里你撞上了同一款式,到时可莫要怪我。”

方丹恒摇头道:“不会不会!这么漂亮别致的耳坠,便是与人撞上了,我也开心,正好欣赏另外那两对。”方丹恒爱不释手地欣赏了一阵,然后才将木盒好好地收了起来。方丹恒看向云幼蝶笑道:“难为你割爱了!”随即叹息一声,“真是可惜,如果有两对的话,你就可以与我同时佩戴了。”方丹恒眼角瞟过夏俊驰,抚了抚云幼蝶的秀发,“幼蝶,待你生辰时,我也寻一样稀奇的搏你一笑。”果见夏俊驰眉头一动,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方丹恒却突然坐直身子,不待云幼蝶说话,便看向了黎潇然道:“今日你们两人能给我面子,我也很开心。”意思是,该给礼物了。这会儿,没有人搅局玩笑,忙着绘画的闵雯菲自不必说,云幼蝶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方飞兰此刻正淡定地喝着茶,闻言只是嘴角一弯,再次看向了云幼蝶。只见她肌肤赛雪,脸颊略显削瘦,秀发浓黑,眉眼细巧,唇若红樱,面上神情宁淡,带给人一种十分幽静的感觉。方飞兰不禁在心中感叹,从前她见云幼蝶,眉间略有戾气,整个人也显得刻薄许多,如今却是如兰如雪的气质,难怪会有人对她动心了。

只是……方飞兰不禁将目光又投向了坐在云幼蝶身旁的夏俊驰。夏俊驰是御史大夫夏瑞霖之子,上头还有一个待嫁的姐姐。不知是何原因,这位夏大夫十分受陛下的看重,如果说司马丞相是受陛下的倚重,而黎太尉是得陛下的宠爱,那么夏大夫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了。鉴于此,以云幼蝶的质子身份,他们之间能有多大可能,实在不好说。再说黎潇然,即便他非嫡子,因为太尉黎昕的人格品质,先不说他是否会欢迎云幼蝶进门,便是方飞兰也并不认为黎家适合云幼蝶。方丹恒看着桌上的微模型,不禁眼睛睁得大大的,指着其中一小人道:“这是西原的服饰吧?真是特别。这又是什么呢?还有这个……”方丹恒就像一个好奇宝宝问这问那,可惜黎潇然也不能答得出,他从来没有去过西原。云幼蝶有些了解,但也说不全,倒是一直默然的夏俊驰突然口若悬河地讲解了起来。方丹恒先是惊异地看了夏俊驰一眼,随后又低头看模型去了,黎潇然也跟着看去。方飞兰与云幼蝶则略有深意地看向夏俊驰,他所讲的这些,绝非读几本游记介绍就能说得出的,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虽然方丹恒与黎潇然虽然惊诧夏俊驰的通晓,但还是敌不过对微模型的吸引力,所以宁愿先了解微模型。而方飞兰与云幼蝶就不同了,云幼蝶的那个世界也有不少微模型,她虽也惊异这里的这些模型,但还不至于如此沉迷。而方飞兰则是一个十分理性之人,她心中正在研究夏俊驰、黎潇然与云幼蝶三人,至于这小小的模型,又算什么呢?大不了改日去东寻西走让掌柜的亲自详细地讲解就是了。

“殿下!”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缓步而入,打断了兴致勃勃的几人。此女唤以珊,是方丹恒身边的贴身侍女,能升上这个位置的皆是人精中的人精,并十分受到主子信赖。只见以珊先朝众人一礼,然后才走近方丹恒,低声道:“妍昭仪领着曼霞公主过来了,婢子想着妍昭仪位分尊贵,便令侍卫们放了她进来,如今一行人已距阁楼不过百步,婢子斗胆,请殿下责罚。”说着,以珊跪地叩首。屋内一静,以珊虽然是低声回话,但屋内几人俱听得清清楚楚,看着以珊诚惶诚恐的模样,足见方丹恒平日里御下极严。方丹恒坐直了身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伸手将以珊虚扶了起来,“这件事,你处理得算是妥当。”方丹恒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真是报歉,本想给大家一个清静,可这不速之客我也不好不理会,咱们这便去迎一迎吧。”众人应声随着方丹恒下了阁楼,来到阶台前,伫立目视愈行愈近的一行人。

一身素淡衣衫的曼霞公主方静娴双手扶着一名三十几岁的华装女子,这女子便是宠冠后宫的妍昭仪吴氏了,虽已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孔仍显娇嫩红艳。这位吴氏的崛起真可谓是一部传奇史,据说当年的敏帝南下体察民情,途中遭遇了一场十分凶险的刺杀,而吴氏原本的夫君与亲弟便在竭力护驾之中丧了性命。敏帝恤其孤怜,其夫被追赐为襄国公,而其父宁国侯也被晋为了宁国公,吴氏则带着年幼的独子随着敏帝进了宫,不过两年,便一跃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妍昭仪,风头直逼自小便备受敏帝宠爱的云翔长公主。可云幼蝶直觉在这段扑朔迷离的历史中定然隐藏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辛秘。

“拜见妍昭仪!昭仪万福金安!曼霞公主万福!”云幼蝶几人先行一礼,曼霞公主方静娴则朝方丹恒一福,“见过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方丹恒淡淡一笑,妍昭仪率先开了口,“丹恒,我知今日是你的生辰,又得知你在此与友人庆贺,便过来瞧瞧,顺便送上我与静娴的一份心意。”说着,其身旁的一位嬷嬷将两个十分精致漂亮的礼盒送上前,以珊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方丹恒笑道:“多谢妍昭仪记挂,倒有劳您走这一趟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丹恒也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方丹恒一顿,目光扫向一直静静而立的方静娴,“静娴妹妹,一段时日不见,只觉得你整个人更加水灵了。”低眉敛目的方静娴闻言蹲身一福,眉眼也不抬地道:“长公主谬赞了!若论天姿国色,妹妹不敢与姐姐争锋。”闻言,云幼蝶与方飞兰皆郑重地看了方静娴一眼,数日不见,这位刁蛮公主大有进步呀,也不知是何高人在背后指点,总不会是妍昭仪吧。

妍昭仪宠溺地瞪了方静娴一眼,笑道:“丹恒,你妹妹就这个性子,你别与她一般见识,这人也看了,礼也送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乐呵了。”方丹恒道:“既然来了,何不去阁上一坐?”妍昭仪拍了拍方丹恒的手,“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你妹妹是个爱闯祸的,我也是个多话的,只怕留下来反而搅了你们的兴致,这便告辞了,你们玩得开心。”妍昭仪的目光将众人扫视了一遍,便拉着方静娴离开了。方丹恒凝眉望着一行人的背影,方飞兰上前握了握方丹恒的手,低声道:“既是不相干的人,也不必多放在心上,这人呐,再如何变,也终归是原来的胚子。”方丹恒被方飞兰这话逗得一笑,“你说地极是。”但方丹恒终归在心里存了心事,接下来一直兴致不高,如此,大家也不多留,很快告辞而去。

云幼蝶留下来陪着方丹恒在梅林中散步,吹着冷冽的寒风,嗅着清冷的梅香,整个人都十分精神。方丹恒挽着云幼蝶的手,轻声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知道吗?我时常在想,如果母亲还在,该有多好?”云幼蝶心中一震,知道方丹恒是有些醉酒了,忙看了看四周,也轻声道:“殿下,这话只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千万别在陛下面前提及。”方丹恒微醺着脸,眯眼看着云幼蝶,“有时想想,母亲她还真是狠心!自己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却放我在这里孤独挣扎……”方丹恒眼中隐有泪光,云幼蝶停下脚步,用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丹恒,这个世上,大家都是孤单着来,孤单着去的,如果你生命中的某一段时间能有一个知心人相陪,便是你的幸福了。”

“知心人?”方丹恒一笑,“我的知心人不就是幼蝶你吗?”云幼蝶摇头道:“不是,嗯,是另外一种,也许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方丹恒顿了顿,伸手朝云幼蝶勾了勾,轻声道:“那你告诉我,你找到你的知心人了吗?”云幼蝶默然,方丹恒接着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知心人,就像很久之前的父亲与母亲一样,从前他们有多恩爱的话我不知听了多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我连在父亲面前提一提母亲都不行!还有姐姐她,当初觉得那样幸福,可如今还不是要忍受这样那样的痛苦,这样的知心人……”方丹恒冷笑一声,“还不如不要!”方丹恒说完便闭上眼睛靠在了云幼蝶的肩上,云幼蝶看着难得表现出脆弱的方丹恒,明白成熟是需要付出伤痛的代价的。正因为吴氏的被废和离开,乔氏的咄咄逼人与虎视眈眈,方敏帝的沉默与纵容,以及渐行渐远的长姐,才会成就如今独挡一面,气势凌人的云翔长公主。云幼蝶喃喃道:“正因为有苦,所以才会有甜。”

云幼蝶所乘马车缓缓驶出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巧迎面赶来一辆亮着灯火的精致马车,两辆马车对面而遇,皆停了下来。云幼蝶打发玉枕去问问情况,不一会儿,只见玉枕在外回话道:“禀郡主,是宁国公夫人,她说要下车来给郡主来请安。”云幼蝶眸中精光一闪,似有了悟,原来是她,难怪今日的方静娴会有所不同。云幼蝶扶着倚青的手下了马车,宁国公夫人瞿氏已经缓步走近,“老身见过书兰郡主,郡主万福!”瞿氏笑呵呵地正要朝云幼蝶行礼,云幼蝶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淡笑道:“国公夫人客气了。”若真让妍昭仪之母在皇宫大门前给她一个别国的质子之女行了礼,那还了得?果然是个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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