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柳忆和陆归鸿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便被仙华山庄的人寻着了。回去后,柳忆便照着慕雪说的,寻了个机会向下面的人交代了下去。顾乘风从陆归鸿口中得知了慕雪小产的事,发疯般的要找慕雪,问柳忆,柳忆也只是说:“慕雪姐姐说她要回天狼山去,让你不要再去找她。”说完这话,倒也不知怎么的顾乘风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是吩咐自己的几个亲信暗中积蓄去找。
而“顾言”只是庄上的一个下人,死在少爷的婚期里,多少有些触霉头。这种捡回来的下人,唐飞觉得拿张草席裹了埋了便是,可顾乘风偏要好生安葬,弄得两个人横眉冷对。但唐飞要抓慕雪,也懒得和他计较,瞪了一眼他这个看不上的女婿就走了。
那日,顾乘风在“顾言”的坟前待了许久,说了许多许多的话。虽然没有流泪,柳忆却能感受到他的悲戚。主仆十年的感情,又岂是一句话可以概括的,只是若是顾乘风知道大名鼎鼎的采花贼骆谦,竟然藏在自己身边十年,不知会作何感想。
柳忆后来也偷偷回去找过慕雪,可是哪里还有慕雪的人影。空荡荡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是在枕下发现了一纸信笺。里面不过白纸一张,但柳忆闻了闻,便明白了,这是慕雪怕信被其他人看到,所以特意用特殊的药水写的。而且因为门派四大弟子,只有慕雪知道柳忆的真面目,并且有直接联系,所以用了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方式。找了个无人的时候,撒上特制的药水,看着一字一句浮现:
小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会照顾好自己,莫担忧。玲珑果即将成熟,唐飞定当前往,适时必将再起纷争。此番前往祁山,将一探虚实,还望你留在庄内,多加留意唐念月行踪。如有变故,还望及时相告。
至于顾大哥,只当是今生情深缘浅。此番一别,不望相念,萍水一遇,终将别离,切勿怨恨。
暗探之事,还望多加小心,切勿暴露身份,兀自珍重。慕雪留笔。
看完了信,柳忆的心里像针扎一样的难受。师姐的容貌毁了,武功也废了,可她却从头到尾毫无怨恨,还处处为他人想,丝毫不曾顾念自己。不想让手下的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竟然自己孤身前往祁山。世人都道她冷血无情,却不懂她的善意与倔强。虽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她没有照娘的遗愿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但如今有这么一个师姐,也是足够了。
柳忆虽然面上不说,但想到慕雪被唐飞害得那么惨,平日里也没少对唐念月横眉冷对。人多的时候,冷冷地甩几个眼刀;单独碰面时,她总是从她身边匆匆而过,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撕了她。
顾乘风向她打听过很多次关于慕雪的消息,但每次她的答复都是相同的。他暗地里也自己派人去找过慕雪,却是毫无音讯。顾家二老和陆归鸿都担心他会消沉下去,不过出人意料的,他倒是没有消沉,只是言语变得少些,有时候沉默得让人捉摸不透,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众人的心算是放下了,只有柳忆闷闷不乐。
——
唐飞在昨日离开了,也不知接下来会做什么,她派了谷雪、香雪跟着。师姐已经三天杳无音讯了,虽然让自己的人特地留意了,但也依旧毫无消息,便也放弃了寻找的念头。慕雪从来不是冲动的人,她这么做必定有她的打算。而且她既然不想让自己找到,怕是再找也是徒劳了。至于身边的那个骆谦,既然救了师姐,总也不至于再害她。这事也只能如此了。
心里烦闷,看着院子里那些开得绚烂的菊花,也觉得无趣。一个人无聊得往池子里投小石子,以此发泄。池子里的荷花已变得干枯,池水清冽,池底的淤泥清晰可见,鱼也不似夏日的灵活了,整个池子也是闷闷的。石子投在池里,惊起一小片浪花,晕开涟漪。
突然,池中的倒影多出一个人来,正是多日未见的陈千恪。虽只在成婚那日见过一眼,柳忆却再也不会忘记他。如果不是他倒戈,慕雪不会那么惨。她挑了块大石头,冲他的倒影扔去,水花溅开,倒影四分五裂。
“柳姑娘,我知道你与慕雪交好,如果有机会见到她,替我跟她说一声,那日的事,是我对不住。”陈千恪在她身后开了口。
柳忆转过头去,愤愤地看着他,“事情已经发生了,说那么多又有何用?”又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弥补,时光不能倒流,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陈千恪眸中带了几分歉意,对这个稚气又带了几分愠怒的姑娘说道:“是我拆散了慕雪和顾少侠。那日我若指认唐飞,的确可以阻止这桩婚事,可是老夫做不到。我一旦指认,不但这亲事结不了,唐飞也会成为江湖群侠讨伐的对象,我和他有仇,按理来说这应该如我所愿。可是,我不能不替唐念月想。她毕竟是月娥的孩子,和她有着七分相像,我不能弃她于不顾,让她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这话,算是对当日的一个解释。
其实他那日反悔也不光是因为顾念唐念月,还因为前一晚他无意间听见了慕雪和手下的对话,知道了莫兰没有死。虽然他明白骆少华才是最大的敌人,当初答应慕雪便是因为彼此有共同的敌人,但那前提是建立在莫兰已死的基础上的。如今知道莫兰还活着,他又如何容忍自己成为她倚仗的工具。与骆少华之间的仇,他自己会算清。
“你有你的顾虑,可是却害惨了她。”是啊,他有他的顾念,可是一念之差,终究是害了慕雪。让柳忆去原谅,她做不到。
“陈大侠,你不必向我等卑微之人解释,我等粗鄙,并不能理会。”那冷硬的口气,哪里像是出自娇滴滴的女子之口,愤怒,不满,溢于言表。
陈千恪也知道她气头上,也知道多说无益,最后只留下一句“唐飞的账,我自己会算,那日的事也当是欠了慕雪一个情,他日定当偿还”便扭头走了。留下柳忆一个人站在水边,无语问苍天。
人,终究是敌不过各自的宿命。
——
山路上,夜幕降临,在骆谦替自己输了两次真气之后,慕雪终于觉得好受了些,安静地裹着被子听着有节奏的马蹄声。透过窗,她知道外面已经天黑了。马车门上,映着骆谦的人影,他之前就做了夜间赶路的准备,备了灯笼,悬在车棚下。烛光跃动,火光忽明忽暗,却是衬着骆谦的身影更加高大伟岸,深夜里,那一点灯火莫名地让人心安。
山野中,偶尔传来狼的嚎叫。可是慕雪却是没有丝毫的害怕,她知道骆谦不会让自己有事。
车头,骆谦依旧怡然自得地驾着车,丛林中那些一闪而过的绿光和断断续续的嚎叫,他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在死人堆里爬过,在刀尖舔血过活的人又怎么会惧怕这区区几只野兽。许是习武之人自带煞气,一路上也到没有狼群攻击。
在月牙西沉之际,二人总算是找到了一家驿站。骆谦听了马车,敲开了驿站的门。那掌柜半夜被惊醒,一脸的不情愿,正要发作,看着来人一脸煞气,乖乖闭上了嘴。看见马车里有人,顺势多看了几眼,转头被骆谦如刀的目光的目光下了一跳,正想这是半夜撞鬼了不成。看见来人递上了一大锭银子,立马笑得满脸褶子让小二送二人上楼。
骆谦拿衣服包着慕雪,打横抱起,目不斜视地上了楼。荒郊野外的驿站,住宿条件自是不能和城里的客栈相提并论,不过总算还算清静。屏风隔出了个里外来,外间放这个躺椅,到底比趴桌子睡一天强得多。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是有点。”车马劳顿,慕雪本身就没什么胃口,干巴巴的馒头真是难以下咽,一路上,几乎没有吃什么,这会是真的饿了。
小二敲门送来了热水,骆谦接过盆,又让他去给下两碗面。自己则把热水端进了屋里,拧好了毛巾。“擦擦身,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慕雪接过,她其实并不习惯别人这么照顾她,“你不用这样,我还没有伤到动不了的地步,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骆谦倒是也不争辩,“不要太久,免得着凉。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待要转过屏风之际,又突然转身补充道:“你脸上的痂已经小了不少,这几日怕是会痒,不要挠。”
“哦。”慕雪低低应了声。旁人眼中冷血无情的采花大盗,在她这里却是温柔如斯。她想,她也许从来不懂骆谦。
擦了擦身子,又喝了碗热汤面,只觉得温暖熨帖,慕雪的精神好了几分。
看着外间在整理被褥的男人,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堂堂大盗,竟也做起了这等事。但想想,这几日,他真的没少照顾自己。“其实你不用这样。”慕雪冲着外间道,“睡椅子不舒服,你赶了一天的路,太辛苦。你不需要守在我房子,睡在隔壁就好。”
“所以,你这是心疼我?”说话间,骆谦已经转过屏风,走到了跟前,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着慕雪。
慕雪忘了这是个给根杆子就往上爬的人,真是不能给他好脸色。慕雪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说什么都能被他歪曲得一塌糊涂,索性不解释。“你爱睡椅子就睡椅子,我看你这身子骨也挺好的,受得住。”
“是么?”骆谦已经坐到了慕雪的床边。
这么近的距离让慕雪觉得不舒服,往里挪了挪,“你赶紧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还是平静的语气,但是心却在狂跳。
但骆谦不但没有走,反而脱了鞋上床,脸上是邪魅一笑。
“你,你做什么?你下去!”慕雪慌了,骆谦掰住了她的身子,她本能地挣扎。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她感觉到一双手抵在自己的背心,精纯的真气从他手中绵绵不断地渡过来给自己。在马车里的时候,她浑浑噩噩,但现在她头脑清醒,只觉得浑身似都在觉醒,通体舒畅。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真气竟如此精纯,按理来说像他这种遍览花丛的人不该是这样,难道……想到这,慕雪红了脸。骆谦在她背后,并没有看到她脸红的模样。
“其实你不必这样,我没你想的那么弱。”白天骆谦已经给她用内功疗过伤,这样的损耗他还当真舍得。
“你早点好了,便可不必拖累我。”
是啊,是一种拖累,可他却偏偏就是愿意揽这么一个拖累,甘之如饴。
调息了半个时辰,慕雪觉得果真好多了。想要言谢,骆谦却已经起身走,把一墨绿色的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活血生肌的药,脸上的伤,再抹一抹。这是陆家秘制,兴许能不留疤。”
对于恢复如初,慕雪其实是没有抱任何希望,也只是期待着疤痕小些,不要狰狞交错。可如今骆谦对这她说这些,她却仿佛看到了希望般。
抹完药,慕雪躺下,许是白天睡得多了,此刻慕雪并没有睡意。屋内只有微弱的烛光,透过烛光,她看着对面隐约的人影。萌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里躺的是他。可是身上的伤痛告诉她,那是假的,假的。
一室之间,屏风相隔,他没有看到她在看她,她亦不知道他并未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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