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冰窟埋伏第七天的时候被他发现的。他拎着我的左手臂,我右手隔着鹿皮手套握紧匕首朝他心脏刺去,他不过一个侧身就躲过了。
我深知自己已经败露,更深知七天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自己已经打不过他,于是匕首在我手中换了个方向,朝自己心脏刺去。你看,我们杀手这一行真的不好干,有时候拿了银子,便没了命。
可我偏偏又不是为了银子,我是为了一个人。子初曾问我来月冷山庄图何,我图有一日聂尘娶我。子初说夏鱼你这是妄求,他是少主你是他雇的杀手,他给了你银子,你之于他,互不相欠,各有前程。
子初,你不知道,聂尘便是我的前程。
烟雨楼上观烟雨,新茶煮就尝新茶。聂尘亲自给我斟了一杯。我有些受宠若惊,隔着手套端起茶盏,忙不迭饮下时候,方想起来茶水滚烫,舌上登时刺出一片痛麻。他略一愣之后笑了笑,茶汤清亮倒映他眉目也清亮——“烫着了么?”
纵然生死历尽,可我在他面前,也是这样慌乱狼狈居多。我摇摇头,握住身旁的竹骨伞,打算问完下句话就走,“没有。所以这一次,是谁?多少银子?”
“小鱼,先不谈这些,我只想请你吃茶。”他握上我的手,笑道。
我下意识把手抽出来,手套却被他攥紧在手里。有一瞬间,我差点想杀了他。可终究,我只是把手隐在了袖口。我怎么舍得杀他。
那晚,他买下了整个烟雨楼。楼外细柳隔着烟绸纱,枝柔而叶柯,楼内烛灯隔着白玉罩,细腻且温良。
被他拥入怀的时候,我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局促和忐忑。手指被我搓得生疼,我下意识想去摸手套,却被他阻止,他终于记着我的禁忌,握着我的手腕压向他的玉腰带,我抚过上面镂刻的海棠花,指尖涌出一阵又一阵颤抖。
他的吐息萦于我的耳廓,手掌抚过我的脊背,我想把自己乃至此后的一生都交给他,我也是愿意的。他是我的前程,我蓄谋已久。
次日梦醒,他早已离了烟雨楼。我摸过枕边人留下的密信,发现鹿皮手套已经稳稳妥妥地戴在手上。密信里银票上的巨额和戳印,以及松香纸上的陌生的名讳和详细的地址,都令我恍惚——昨日聂尘他是不是说过先不谈这些,是不是说过小鱼,我只想请你吃茶。
我有些头痛,有些记不清。抬手抹了把眼,手套湿了又干。但我想,曾又一夜得到他,我或许并未吃亏。
子初在楼前等着,脸色憔悴,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夜。她望着我的手套,凄凉道:“夏鱼,我实在害怕你的手,所以今早把手套给你戴上了,你原来是……”
我一步袭过,隔着手套捏紧她的脖颈,她吓得眼泪都掉出来。
可她是我来月冷山庄的第一个朋友。我动不了手。
上了马车,重新打开那张松香纸,那人有个好名字——良缘。
后来,我在他的冰窟里埋伏了七天,他抓到了我。我想杀他,未果;我想自杀,也未果。
此后,他困住了我。每天都要问我同样的三个问题。
“在冰窟里呆七天,你不饿不冷么?”
“聂尘让你杀谁你就杀谁,你不傻么?”
“你可觉得哪里有不舒服?你信不信我能开口让你讲话。”
我笑着摇摇头,我不信。
可他怕是第一眼就看出来我的弱点。我戴着手套,比什么都明显。
可他不说。每天准时来,问完那几个问题,再跟我讲几句话。丝毫没有放我走的意思。就这样过了两个月。
可我有点不想活了。因为那一晚,他来告诉我:“你可知道,你的聂尘主子要成亲了?你打算将腹中的胎儿生下来么?”
我眼睛瞪得生疼。他似是再熟练不过地将我拉进怀里,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小鱼,你从来都是我的,你回来了,我很开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我迅速摸出手套里隐藏的短匕首,照着他的腰腹刺了进去。
我终于逃了出来。
可我又后悔自己逃了出来。
良缘说得是真话,聂尘果真要成亲了,只是我没想到新娘会是子初。
他穿着喜袍出门迎接我,我被他身上的红晃得眼睛有些疼。
“解决了么?”他笑问。
我把刺过良缘的那把匕首递给他,也笑道:“我失手了,他可能还活着。”
聂尘眼里有了揶揄的笑意,“是你未能忍心动手罢。”
他关心的,始终是这件事。
“我想去见一见子初。”我说。
他拂袖而去,“不允。”
我望着他的背影,终究没能说出我腹中有了你的孩子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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