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七点。我感到很饿,可是没有说什么。因为她向来是不懂得吝惜人的,她的这种作风,不是一天两天,我早已习惯了。我只是带了点情绪地说:“快点下来。”
医院的庭院很大;门诊楼前停满汽车,仍旧显得无遮无拦,无限广阔。到处黑糊糊的,借着楼里射出的灯光,近处还能分辨出景物,看得出花坛,还有花坛里的草木。空气潮湿,带着残秋的清冷。大院子里几乎见不到人影。门口传达室里亮着灯光,非常惹眼。门外的马路上光影昏暗。白天过去,城市的喧嚣结束了。车流散去,偶尔有汽车飞驰而过,发出的呜呜声也在瞬间沉默,大地复归沉寂。我望着门诊楼上亮堂堂的病房窗口,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百无聊赖地等待。时间过得很慢,老婆还是下来了。
马路上路灯很暗,黑黢黢的绿化带后面的非机动车道掩映在光影里,路很模糊。我快速地蹬着车子,可是没走出多远,冰冷的雨星下来了。好在来之前,我已有了准备。因为前几天刚吃了亏。也是我送她到医院,离开家门不远,我发现车筐里空空的,想起放在车筐里的雨披不见了。她回说不会下雨的,也就没有返回。后来我去接孩子,挨淋了。
“把雨衣穿上吧。”我把车子停下。
老婆套上一件老式雨衣,是风雨夜归人里的那种,质地很厚,像风衣。这种款式适合步行,在三十年前比较流行,现在很少见了。
从新医院到位于三八西路的银座,需要跨越漳卫新河。从新城区到德城区的西首,约有二十多华里。路很顺,平平整整。其实,我骑自行车并不吃力,即便带着一个人,照样不头沉。十年前由于身体原因,我开始锻炼,走八卦趟泥步,身体素质得到极大提高。但是非要空着肚子穿行在雨夜里,心里是不惬意的。距离漳卫新河引桥几百米远,老婆的手机响了,她二姐告诉她病人血压不稳,心率有点高,担心再次心衰。她赶紧联系大夫,护士来看过,是病人憋尿造成的,虚惊一场。过了河的路不好走,全是老街扩建改造,非机动车道跟人行道混合使用,也有点高低起伏。挨过几个红灯,银座就在眼前。我等在外面,她独自进去购物。我看了看时间,特意嘱咐她道:“已经八点多了,你别逛起来没完,买了纸尿片,最多买点吃的,就出来。”
十点多我还有接放学回家的孩子。学校距离银座不远,但是距离我家足有五华里。接下来不多的时间,我们要返回家,还要吃点东西。
雨越下越大。我并没有把车子放进存车位,而是坐在车座位上,等在商场高高的台阶下面,面对出入的大门。我一只脚撑地,把头埋在雨披底下,透过巨大的自动门玻璃,盯住过往的顾客,往屋子里看。门口不断有人进出,有好多没带雨具的,无奈地望望漫漫雨阵,有的冒雨回家,有的又回去了。门旁边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不是一中的,按理在这个时段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有十来个,男男女女,说笑打闹。说来也怪,平时在马路上,很难看到上眼的美女,而商店里进进出出的却不少。一开始我还有心情观赏,偷偷打量人家,盘算她来做什么,经济状况如何。后来就没心情了。
雨水顺着台阶流下来。积水浸湿了我的鞋底。随着漂浮的夜风飞散的水沫子打湿了我的裤脚。足有二十分钟过去了,她仍旧不见踪影。不断有车辆出入,我就停在进出口不远,时不时也移动位置,替汽车让道。猛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身材很好,人也漂亮,是我以前的同事,差点做了我的恋人。我偏了偏头,为了不让她发现。她撑着一把伞,骑电动自行车走了。
“我们走吧。”
老婆终于出来了。手里大包小裹,拿了不少东西。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她一眼。她解释道:“我顺便买点吃的。”
我看到了酱油瓶,看到了饼干盒。这些并不急需的东西完全可以等好天好地的时候不紧不慢地选购。也许遇到了打折活动,女人见了便宜是没法不沾的。购物癖正是她的风格,不管有用没用,她总是喜欢买。我很清楚,即便外面下着雨,下着刀子,她也会沉于购买的乐趣。是的,有人在雨地里等她,她仍旧会买,会买。不管不顾是她的风格。
我带着她在风雨里骑行。不远的路口正是红灯,我往右拐,走前面马路。到了另一个路口,她猛然想起要嘱咐病房里的陪护,她的二姐,可是手机不见了。回想没丢在商场里,她记得很清楚,上次打完电话,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而买东西的时候,那个包她根本没动过。
“看来是掉在路上了!”她说。
这可完了。这么远的路,到底掉哪里了?再说过了这么久,早已成了别人的礼物。真够丧气的,为了省一点打的的费用,忍受了风雨颠簸,竟然破了财。华为的普通款式智能机,也值小一千块,这真是折本了。很堵心,我们默默地回家。进了家门,我的身上湿透了。刚下歇一歇,然后整点点东西。
老婆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似乎在寻找,包又翻过几遍,又拿起家里的座机,试着拨打那个号码。忘到家里的可能排除了。可不是吗,她曾经在马路上打过电话。
“别打了,人家把电话捡去,不会接的。这年头还有谁发善心归还给你吗?”我带着情绪说。为了我付出了辛劳,反而造成一个难以接受的坏结果,我心里有火。
可是她不听。
“我感觉没有被人捡走。电话接通了……”
我没好气地打断她。
“没有被人捡走就更不能打了。那部手机躺在马路上,也许面朝上,接通了会发出声音,指示灯会闪亮,行人会看见的。”
“啊,就在那里!我想起来了,就在桥那边。我接完电话,顺手把手机装进包里,可是我的雨衣太厚,我不习惯,就出了差错。”她似乎发现了新大陆,惊呼起来,她很确定,她等不及,要马上穿衣服。我认为不可能找回来,不信她记得那么确切,手机掉落在她以为的那个地方。
“我的衣服湿透了!”我没好气地回答。
一个天气如此恶劣的晚上,我一直没有得闲。而且付出了竟得不到好结果,心绪极坏,对她态度恶劣。她没有计较。只说不会差的。我恨她太不知体恤人,从不关心我的疾苦。她太自私,太独断专行,想到的事就得干,我就得听,容不得说半个不字。可是,我不仅心里懊恼,也有点疲惫不堪。
“我不跟你去,我累了!”
这一次她没那么专横,而是矮下身子求我。我让步了。桥头距离我家不足三华里,我套上湿漉漉的衣服,又钻进风雨里。上那段缓坡,她主动跳下车子,紧紧跟在后面跑;过了桥头,我拐到马路对面,在黑黑的人行道上逆行寻找。
漳卫新河是老城区和新城区的分界,几年前还是大片的农田。靠近河堤,建筑稀少,夜晚的时候,过往的行人不多。下夜班或者闲逛的人,都是匆匆而过。而在这样的雨夜,几乎看不到人影。马路边安装了新式太阳能路灯,灯杆很高,光线十分微弱,人行道在灯的外首,更加昏暗。见此场景,我心里升起一线希望。走了一百多米,我算计到了地方。低头四处寻找,就在马路牙子旁边,果然看到一个黑东西。
是她的手机!躺在一个浅水坑里,面朝下。旧物失而复得,值得欣喜,我的心情好起来,态度变得平和了。已经到了接孩子的时间。我没有上楼。也不觉得饿,在校门口接到孩子,我故弄玄虚地告诉她说:
“今天咱们家发生了一件及其古怪的秘密,可是非常幸运……”
孩子问什么事。
我得意洋洋地说了她妈妈的手机失而复得的经过。
“都已经过去两小时,手机就躺在马路边上。我找到时,看到红色的壳子。捡起来,没有损坏。还能打呢。”
孩子承认这事很离奇,她认为手机的找回,多亏了雨夜。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