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干生点点头,说:听说过,网上发生过天价香烟局长事件。
那你就抽一支吧!彭成仁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缕青烟,什么感觉也没有。
干生啊!彭成仁严肃起来了,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自己工作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穆干生愣住了,更加觉得如坠云雾之中,望着彭书记那慈祥可亲的面孔,心中升起几分愧疚之意,觉得自己刚才心里那种想法完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彭书记,我从没有向组织上提出过什么要求,我在县委组织部干过,又在市委组织部干了四年,我知道,组织部门的干部是不应该有个人的欲望的,服从组织这是最起码的素质。
好啊,干生同志不愧为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彭成仁笑得那么灿烂。
穆干生摆弄着手中的那支九五之尊,心情似乎踏实了许多。
你还年轻,组织部虽然是出干部的地方,但是俗话说组织部是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嘛,彭成仁说,所以挪一挪位子也好。
穆干生的心里总是打不到底,现在彭成仁抛出挪一挪这个十分平常的字眼,他自然知道彭成仁已经决定要把他调离市委组织部了。方之路早已向他吹过风了,凭他对官场的经验,市委常委已经讨论过,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只是不知道会把他挪到什么位置上去。薛涛出任县委书记,是他没有想到的,难怪薛涛在关键时刻躲进医院养病,原来身后有高人在指点。现在想想薛涛的城府太深,说起来他认识薛涛也有不少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他有一位堂兄弟在国务院,而且后来又到西部当副省长的呢?从高德建的口中,说明在调整薛涛工作时也是事先征求意见的,那么是否彭成仁也在征求他的意见呢?
干生啊,你是搞了多年的组织工作出生的,又担任过县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了解干部调动的原则的。
穆干生简直有点沉不住气了,觉得彭成仁今天有点像爱唠叨的老太婆,又有点像农村街头的那些卖狗皮膏药的骗子。
彭书记,您有什么就直接说吧!穆干生有点急了,但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太不成熟了。
好,既然干生那么聪明,我就直接说吧!彭成仁的目光避开穆干生,停了好久,才说,市委让你去市科技局!
穆干生只觉得头上像投下一枚炸弹,而且引线已经点着了。
社会发展到今天,靠的是科学技术,加强科技局的领导,这是省委和市委的重要决策。彭成仁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穆干生面前,从组织部到科技局,看上去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你的情况不一样。
穆干生的头上开始冒汗,全身似乎也有些湿漉漉的。
彭书记,那科技局的老林呢?穆干生显得沉不住气了,这样的情绪似乎不是他的个性。
老林?你说林佳怡?彭成仁笑笑,她是局长啊,你去当党组副书记,副局长,排在另外两位副局长之前,享受正处待遇,二把手。
穆干生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彭成仁也随之在他眼前摇晃着,而且房间里的书柜、桌椅都在摇晃着,彭成仁的脸渐渐在变化着,变得横了起来,看不出是彭成仁,像一个怪兽。这样大约过了二三十秒钟,穆干生竭力稳住自己,没让自己倒下去,一番挣扎过后,房间不再摇晃了,一切都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彭成仁的脑袋还是那个样子,怪得让他不认识了。
干生,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彭成仁的嘴变得盆口一样,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到科技局任副局长,这让谁也难以接受,可是往往组织上看一个干部的素质正是从各方面去考验的。
穆干生的头脑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渐渐地,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些年在组织部,他见得太多了,干部调整时,总是有一些人不满意,在这个时候任你怎么不满意,任你怎么说难听话,这个现实是难以改变的。到最后,领导总是用一句话收场的,那就是先去吧,以后有机会组织上再考虑。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穆干生勉强笑笑,说:彭书记,官这个东西是领导给的,领导给你,你就接受,领导要收回自有他的理由,我必须服从,就是像高德建那样,关了几个月,他又能怎么样?
嘿嘿!彭成仁这一声嘿,把他的脸给变了形状,刚才横着的脸,突然拉长了,有点可怕。好像彭成仁站在哈哈镜前面,不停地变换着怪样子。
彭书记,您和我谈话怎么不见方之路?穆干生说,他是组织部长啊,他应该在幕前的,怎么把你推到幕前了?
怎么,你还嫌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官小,不够和你谈话的资格?彭成仁冷笑了一声。
不是,您是市委书记,方之路是您的下级,他是组织部长呀!
干生,你们在一块儿工作,有矛盾是正常的,工作上的分歧千万不要影响个人感情。彭成仁说,我今天说得太多了,不再重复了,就这样吧,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马上要参加一个会,就这样了。彭成仁伸出手,下了逐客令。
穆干生出了彭成仁的办公室,不再像刚才那样压抑了,头脑清醒了许多,甚至觉得长期戴在头上的那个巨大的头盔突然间卸去了,心境也渐渐平和起来,脚下也轻松了许多。
穆干生没有回办公室,大步向市委大门口走去,到了前面的大街上,招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把手一指,说一直往前开。
穆干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是他对方之路这种做法不理解。身为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理应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关系到大家的实际问题、切身利益时,即使解决不了,也要做好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过去的几任组织部长和同志们之间的关系都很不错,不仅考虑中层干部的进步,还考虑每一个副部长的最终去向。就拿廖吾成来说,为了解决高德建的副市级问题,不仅给高德建创造良好的环境,还多次去省委组织部找领导,只是廖吾成在市委组织部长的位置上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廖吾成再干一年市委组织部长,说不定高德建的副市级是能够解决的。穆干生不明白,方之路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工作上大权独揽不说,三个副部长长期不分工,大小事情都由他自己抓在手里。薛涛有后台,不敢整了,整了高德建,却碰上了钉子,现在终于整到他了,他没有后台,又没有高德建硬钉子性格,只能挨整了。
穆干生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他不知道彭成仁和方之路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彭成仁就听不到群众对方之路的议论吗?就拿今天的谈话来说,彭成仁居然让方之路躲在幕后,这事让穆干生感到有些困惑。
彭成仁和穆干生的谈话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很快就在市直机关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有的说彭成仁找穆干生谈工作调动的事,左一个对不住穆干生,右一个对不住穆干生,说这样安排穆干生并不是他的本意,让穆干生先去科技局,过一段时间他一定会对穆干生负责任的;还有的说,穆干生这个向来委曲求全的人,也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居然向彭成仁拍桌子;甚至有的还说,彭成仁和穆干生谈话时方之路本来也在场,但是被穆干生骂得狗血喷头,才夹着尾巴跑了;更荒唐的是有的人还说,把穆干生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调到市科技局当副局长是方之路报复的结果,因为方之路一直动穆干生小姨子邓平予的心思,穆干生从中干预,方之路不甘心,要置穆干生于死地。总之,五花八门,说法太多了。
这些小道消息不仅会传到穆干生那里,当然也会传到方之路和彭成仁那里去,谁知道他们还会对穆干生怎么样。
经过这场思想上的大调整,穆干生更成熟了,任凭外面的小道消息怎么传,任凭机关里那些添油加醋的同情和愤愤不平的议论,穆干生仍然胜似闲庭信步,他没有沉沦,没有悲伤,和彭成仁谈话的第二天,照样按时上班,只不过他上班成了另一个角色,收拾办公室,等待市委免职文件一到,他将离开组织部。
奇怪的是葛善根调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几乎变成了现实,可任职文件一直没下,文件没下,自然他就不能来上任,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们形成了一个空当,方之路直接领导那些正科级干部。现在,薛涛从医院走了出来,高德建虽然被宣布双规错了,却没有具体工作,穆干生贬为副局长,方之路有时到办公室冒了一下,很快就不见了。
偏偏这天上午穆干生和方之路在走廊里碰上了,穆干生仍然微笑着打声招呼。方之路经过穆干生的办公室时,突然又回过头,进了穆干生的办公室。
干生啊,一个人要经得住风浪。方之路说,大丈夫要能伸能屈。
方部长,彭书记和我谈话时,我没有提出任何不服从的条件。穆干生说,这一点组织原则我还是懂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支持市委工作的。
这就好,先去吧,以后有机会再说,只要我方某人还在中南,你又不是犯错受了处分,就属正常工作调动。
那就谢谢方部长了。穆干生并不像过去对待方之路那样恭敬,而是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埋着头,好像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还有,请你转告平予,方之路说,她不该和那些人搞到一块儿去,本来,不是因为集体举报的事,我还是想帮她的,凭她的才干,凭她的群众基础,提拔到副局级是不应该有问题的。
穆干生终于抬起头,看着方之路,说:方部长,无论他们那些人的方式方法对还是错,但他们的举报错了吗?如果错了,那么老郭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你要知道,方之路大声说,公务员上访是要依照公务员法的,而且四个人以上的上访称为集体上访。
他们是上访吗?穆干生的声音也变大了,他们那叫举报,叫实名举报,怎么能说是上访呢?
性质没什么两样!方之路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穆干生望着方之路的背影,觉得心里从没有过的痛快。过去,特别是方之路当部长以来,他总感到自己的身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头上戴着紧箍,方之路不念,他都难受,何况方之路时不时地念着紧箍咒。如今,他突然觉得,包袱放下了,紧箍咒取下了,摆脱了他的那些无形的束缚,获得了自由似的。
方之路上任之后,穆干生一直感到自己整日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直不起腰,今天他终于直起了腰杆、挺起了胸脯。
市委组织部还像过去那样,平静如水,虽然他的免职文件没到,可已经很少有人到他办公室来了。
穆干生忙碌了大半天,感到口渴得难受,拿起茶杯,试了试热水瓶,可热水瓶里空空的,他正准备拿着杯子找点水喝,有人敲门了。
穆干生一抬头,见是刘士林。
穆副部长,你真的要走了?刘士林说。
是,士林,这个时候你还是少到我这里来,你还要在组织部工作。穆干生说。
刘士林向外望了望,小声说:他走了,穆副部长,这样的人也能当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我看连村里的副村长也不如。穆副部长,大家对你的调动都不服气,都说老方太不像话了。
士林,别这样说,记住时间会检验真理的。穆干生说,你转告同志们,谢谢大家,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放心吧,我会正确对待的。
过去,穆干生时常会到各个办公室看看,和大家随便说上几句闲话,总觉得和大家靠得很近。前些日子,肖洪书他们调出组织部,他知道他们的心里不痛快,可他又无能为力。后来虽然方之路亲自点名调了几个新同志来,穆干生知道这些同志都是方之路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另眼看待他们。他突然想到韩娟,无论韩娟做了什么,他都从内心同情她,一个女人即便干了什么,都是出于无奈,何况韩娟一直还很尊重他。眼看就要离开市委组织部了,他还担心韩娟,夫妻一直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听说黄伟华在闹离婚,韩娟拖着不表态,不知道怎么样了。
下班时间早过了,穆干生出了办公室,刚到走廊里,碰上了高德建。
呦,是干生啊!高德建停住了脚步。
高副部长,你怎么才下班?
对于我来说,不存在上班,上班也没事,还蛮自由快活的。高德建说,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穆干生苦笑了一下,慢慢往前走着,高德建赶了上去,说:简直是混蛋,一个正处级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调去科技局当副局长,当局长都是不应该的。
有的人坐在那个位子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穆干生边走边说。
干生,不能再受这种窝囊罪了!高德建粗声粗气地说,我知道你迈不出这一步,害怕影响自己的前程,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人家都骑到你头上屙尿了!
穆干生的心情非常复杂,自从彭成仁和他谈过话之后,他想了很多,他不是没想过,干脆和高德建一块儿举报,揭露他们的丑陋嘴脸。假如他和高德建两人联手去中纪委,只要能把中南的问题搞出来,也算是为中南人民做了一件好事。
你自己衡量着利弊吧!高德建看看穆干生,干生,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正在准备材料,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不成功便成仁!
高部长,容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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