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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7月15,中元节,又称鬼节。
道口的火堆儿熊熊燃着,风一卷,空气里尽是飞灰。
夜黑风高,阴风阵阵。
……
是她多心么?
从工地回来之后,冷暖一直觉得有一辆黑色道奇跟着她,不远不近,她拐,他也拐,她快,他也加速,她慢他也跟着减速。
冷暖试着从倒镜里去看身后的车的牌照,却被一个刺眼的反光挡住了视线。
该死,车牌上插了一个光盘。
想着那些新闻上的深夜尾随女人变态强奸杀人什么的,冷暖攥着档的手心开始冒了冷汗。
她是混社会的,但她自己并没有一身蛮力,万一——
想象这个东西,越想越玄幻,为了托底,冷暖还是拿起电话给归齐打了过去。
“老婆,到哪儿了?”电话里炒勺和锅摩擦的声音很清晰。
“归齐,你下楼到停车场来接我一下吧。”冷暖把电话夹在脸和肩膀中间,防备的从倒镜里,想要看清楚后面司机的样子。
无奈,更深露重,除了能从身高上判断是个男人,其它一概模糊。
冷暖的心,开始打鼓。
“怎么了?”一切杂音停止,归齐的声音严肃起来。
“今儿不是7月15么,我害怕。”掩去了真实的情况,冷暖不想让归齐太着急。
“呵呵,笨蛋。”归齐满是宠溺。
“等我吧,马上下楼。”
……
到了小区门口,那辆车依然紧紧跟着她。
到了要刷卡才能过的门卫岗,冷暖的胆子也壮了几分。
吱——
狠踩一脚刹车,她想要近距离看清这辆车的车主。
然而,就在冷暖拉手刹的空档,那辆黑色道奇却灵活的绕过她,驾驶座伸出了一只格外修长结实的手臂刷了卡,径直的窜进了小区。
乌龙飞过,冷暖莞尔一笑,立时心安。
原来不过是她太过疑神疑鬼了。
刷了卡,冷暖也缓缓进了小区。
这个小区并不是很大,高层不过4栋,绿化占整个园区面积的不过四分之一,每户百坪左右,原本她们结婚之前,按照归齐的意思是在市郊买一栋大一些的别墅,但被冷暖拒绝了,所以两个人现在就住在归齐之前的公寓里。
当时冷暖想的是,房子而已,心若浮萍,住那儿都一样。
然而,抬眼一看,只见万家灯火,各自灿烂,然而却不再像曾经那一盏孤灯,指引她回家的方向。
但这里,现在的确是她的家。
停车场自家车位前,归齐双手插袋好整以暇的站在那,抿着嘴儿笑着,看着冷暖的车缓缓驶过来,薄唇上下掀动像是说着什么。
因为字不多,冷暖读懂了。
他在笑话她是胆小鬼。
笑着摇摇头,冷暖并不准备跟他形容刚刚疑神疑鬼的插曲。
娴熟的把车倒到车位上,冷暖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才一下车,归齐就一如既往先一步过来拎过她的包。
“要让你那一票弟兄知道他们大姐的这点儿小胆儿,估摸都得转投别人门下。”归齐边揶揄她,边从她手里拿过车钥匙锁了车,又把钥匙放进了包里。
冷暖只是笑笑,“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谁知道?”
很明显,这句玩笑话里仅有的‘我’和‘你’愉悦了归齐,看着女人那晶莹泛光的娇俏小脸儿,归齐的笑意更深了。
“有没有这么好笑?”轻锤了一下归齐,冷暖也不禁莞尔,原来笑真的是可以传染的。
“没办法,我这人天生乐观。”归齐自然的拦过冷暖的肩膀儿,奔着回家的方向。
“归齐,我真的发现你越来越恶心人了。”
是的,他叫她老婆,但她叫他归齐。
并不是冷暖矫情,而是‘老公’那两个字沉在她心底最深的湖底,沉甸甸的让她无力抬起。
停车场距离她们所在的单元并不算远,沿路灯光照的通明,归齐搂着冷暖一路唠嗑儿,很快就到了家。
刚一到楼下,冷暖就眼尖的抓见了那台每天都停在她们楼下的那台粉色小奥拓。
其实停个车到不是多特别的事儿,让冷暖特别留意的原因是,那辆车似乎从来没少过人。
别人也许没有这种敏感度,但被狗仔不只一次盯过的冷暖,则有着雷达般的警醒。
“诶,归齐,你说咱们这栋楼里住了什么人物儿啊,这天天有人盯着?”冷暖小声嘘着。
瞧着自己老婆一脸三八的样儿,归齐笑道,“你不知道欧阳晓住咱边儿上那户么?”
“我应该知道么?”冷暖问的十分理所当然。
“ok,当我没说过。”归齐十分无奈。
“诶,这欧阳晓谁啊?”冷暖这么认真的一问,给归齐又问笑了,扶了扶眼镜儿道,“你没看过市台新闻联播么?”
新闻联播?
“别说市台的了,中央台的我也没看过几期。”嗯,冷暖觉得自己回答的没毛病,不爱看新闻联播她觉得自己是个无比正常的女人。
“那算了,我相信如果我跟你说这个欧阳晓是全市最受欢迎的新闻主播,我想你也不会有什么好奇的。”归齐不知道如何扶正冷暖的政治意识,不过显然,他也没这打算。
果不其然——
一般人都会觉得新鲜的事儿,到了冷暖这儿——
“哦,原来是主播啊。”一副了然的样儿,却毫无波澜。
电梯降降升升,地面和家的距离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儿。
这个百十来坪的公寓里,装饰和摆设大多边框简洁而色彩深沉,除了客厅墙壁中间那个扎眼的红红的喜字,全然没有一点儿婚房的样子。
结婚的时候,归齐坚持:“一辈子结婚这么一次,房子咱俩都不换新的了,最少也得重新装一次吧?”
“什么结一次婚,你现在是二婚娶了个二手女人,以此类推,房子也不用费二遍事了。”
当时冷暖只是开玩笑,归齐却格外认真的抱住了她:“别瞎说,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我也想给你最好的。”
最好的?
冷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好,一个好字最少也要背负些许的爱。
而她不只一次试过去爱他,但无奈她却真的做不到。
所以这个好字,她真的不配。
最后的最后,归齐还是碍不过冷暖的坚持,放弃了重装的心思,但他还是坚持把浴室拆了重新装了一下,理由很简单。
因为原来的架子不适用冷暖娇小的身高。
就这样,改装一个房子,也就有了一个家。
一个家,两种意义,对冷暖来说,这里是她死里逃生的搁浅滩,而对归齐来说,这里是他的三寸天堂。
虽然现在的日子无非就是在他原本的生活里,多了三样东西而已。
一个女人,一件行李,对……还有一条鱼。
“老婆阿,菜都差不多了,就差个凉菜没拌了,你去洗个手等我一会儿,或者你要是太闲,也可以去喂猪。”归齐在厨房扯着脖子唤着。
何为归齐口中的猪?
没错,猪是冷暖给那条地图鱼起的名字,原因很简单,因为它真的很能吃。
“饿它一会儿吧,天天吃,早晚撑死自己都不知道。”冷暖在鱼缸前面看着那个朝她搔首弄姿,摇头摆尾只为了换口食儿的黑色地图,坏心的敲敲玻璃后,无情的走开。
她固执的认为,鱼也要学会挨饿,这样能提高生存能力。
就像人一样,多绝望几次,也就麻木了。
换了一身儿家居服,冷暖开了电视,拿着遥控器来回的换着台,很闲适,全然没有一个月之前死活不由自己的绝望。
冷暖也曾不只一次问过自己。
你说,人是不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
是,就好像某些植物。
就算根都烂到了土里,挪个地方,再浇浇水,即时长得不再漂亮,却枝杈乱散的也能维持生命。
冷暖觉得,不扪心自问,她活的很好。
就像原本冷暖特别不适应每天下班回来归齐都准备好这么一桌子饭这件事儿,但什么陌生都躲不过日复一日,终究,只剩下习惯。
用柴青的话说,她现在是完成了从奴才到祖宗的成功转型,家庭地位有了质的飞跃,正突飞猛进朝着太后老佛爷的方向昂首阔步。
可不么,在这段婚姻生活里,她一没有饭做,二没有家务可做,三么——
就连家里来了送快递的,都不用她欠身开门。
总之简单的一句话,归齐几乎什么都不用她去做,这真的是把她宠上了天。
这样的男人,她应该死心塌地。
冷暖总是一遍遍的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午夜梦回,那个涓狂的人影扰梦滋事后,她又总是不由自主的心离地面三尺,双脚点起,脚跟不着地。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犯贱,这么温馨的家庭,这么美满的婚姻生活,这么体贴入微的男人。
冷暖,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说到此,冷暖也很想抽自己几个巴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日子,也灌不满她那有了缺口的心。
总之,说不清。
莫名的,现在的生活,总让她有一种局外人的幻觉。
……
姜母鸭,黄蚬子拌香葱,清蒸鲈鱼,玉米菌汤。
色泽艳丽,香气四溢。
如果说冷暖尚算不错的厨艺是3颗星,那么归齐的厨艺绝对可以用5星来评级。
都说厨艺一在天份,二在用心。
对归齐来说,天份不过只占微不足道的半颗星。
可能就连冷暖都不知道,他每天在单位的下班之前的时间,全部都交给一些网络食谱。
冷暖也不会知道,这每一餐都是归齐仔细衡量过营养价值后精心搭配的。
当然,在归齐看来,这些本就是他该操心的事。
洗了手,冷暖帮着归齐拣了碗筷,落座,两个人准备大快朵颐。
归齐拿起筷子,没有端碗,习惯的给冷暖先夹了点儿,“这鸭子是现杀的,新鲜。”
“你自己吃吧,我又不是小孩儿。”冷暖端着碗躲着,五官玩笑的堆砌着懊恼。
归齐也没说什么,宠溺的看着她,只是笑笑,笑的时候有着那颗冷暖早已见惯不惯的虎牙。
他总是这样,这么半眯着眸子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什么博物馆展出的最珍贵的一一幅油画。
“你吃饭吧,瞅我能饱么?”咕哝一声儿,冷暖还是不自觉的回避了他这样的眼神,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老婆,你知道么?就算到了今天,我也不敢相信现在跟你这样每天一块吃饭的日子是真的。
就这样看着她,归齐发自肺腑的说着,却没有出声儿。
忽略这让她不适应的亲密气氛,冷暖转而认真的祭着她的五脏庙。
不得不承认,归齐的手艺很好,已经吃了几个月的冷暖的嘴都有点儿被他养叼了。
都说抓住人的胃继而抓住人的心,先不管冷暖的心现在停在哪个不知名的位子,至少她的胃现在真的被抓的死死的。
在家吃饭的时候觉不出来什么,但每每外食,冷暖却变得百般挑剔。
阿南曾百般好奇的问她:“姐,你到底爱吃什么啊?鱼翅?鲍鱼?”
冷暖总是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鱼翅虽贵,鲍鱼再好,莫不如这手上的一碗白饭,几个家常小菜。
因为每个菜的后缀都是踏实和安心。
“诶,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归齐忽然抬头道。
“什么好消息啊?”
“咱爸他在的一大队的集体立功上头批了,说是能减刑1年。”
“真的啊?”冷暖眼睛顿时一亮,满脸挡不住的高兴。
可能最近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来的更让她兴奋了,最近她和归齐也每少找人给谭四办减刑的事儿,但要说成了的,这个是头一分儿。
7年减1年就是6年,少一年是一年,说真的,就算谭四在里面并不需要过那种劳改的苦日子,冷暖也不想他在那多待一天。
“这周六你工地那边要没什么事儿,咱俩下午去三监看咱爸吧。”归齐提议到。
“行。”冷暖答应的倒是爽快,但转而一想,又唉声叹气起来,“哎……”
“这是好事儿,你叹什么气啊?”
“我就是上火,这咱俩要去了,咱爸肯定还得问练姐的事儿,你说咱俩也不能直接告诉他练姐失踪了是吧,我这骗来骗去的几个月,我感觉理由都用光了,他要是再问,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冷暖就是上火这事儿,这几个月她一只都在找练习,然而除了知道她从看守所里被放出来了之外,对她的行程没有一点消息。
家,不回,律所,不去。
她好好一个人,就像在这个城市人间蒸发了一样。
“以爸的心思,你也瞒不住他,你以为咱们说的他会信么?”归齐扶了扶镜框。
“哎……”冷暖接着叹气,想到这事儿,也吃不进去什么了。
“你先别上火,我估摸着这回咱爸也不能再问咱俩了。”
“为什么啊?”冷暖没明白。
“你不记得咱爸最近都看什么书了么,他现在没事儿就研究那本起名学,说什么要给咱俩的孩子起好了名儿,我估摸着咱爸肯定得墨迹咱俩要个孩子。”归齐玩笑得说着,镜框下精光的眸子却像是想在冷暖的脸上得到什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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