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奔之际,苏雪儿也意识到,这次真是九死无生了。自己与言天体力有限,根本跑不过两个成年人。
言苏二人所行山路,多有深草樟木遮眼,磕磕绊绊,逃的好不艰难,衣袍被荆棘、乱石撕扯破了好几处。可这对于身后追赶的成年来说,算不得磕绊。
不过一会,后面就传来了“站住”等没有意义的喊话。
或是心急慌不择路,或是老天不想再眷顾两个倒霉的孩子,途中先是言天跌倒,崴了脚,好不容易挣扎着起跑一段路,再看到突然横在二人眼前的崖岸时,言苏二人就觉生途渺茫起来,不由面色黯然,压抑的疲惫乘机攻上心头。
涯下雾气腾绕,深不见底。
就此时,苏雪儿焦急的神色却慢慢的平淡了下来,望着远处的山林,微微一笑。
言天从未看过如此之美的微笑,那是饱经折磨后看透红尘的笑容,那是生无可恋的绝美笑容。
苏雪儿回头瞥了眼身后追来的黑衣人,转而看着一旁呆呆的言天,笑了笑说:“我们玩个魔术吧,你先把外衣脱下来。”说完后去旁边捡起了两根树枝。
言天依言而做,慌忙脱下外衣,递给苏雪儿,心头似有电流走过,小心脏砰砰直跳,生死面前的魔术表演,从未有过的期待。
苏雪儿拱了拱鼻子,再次笑了出来,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她轻轻把住言天肩膀道:“你人真好。”
言天疑道:“什么?”
苏雪儿却未回答,又道:“我要表演了。你先躲起来,不管过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明白么?不然魔术就不好看了呢。”
言天下意识点头答应,扭身就走,躲起来时又听苏雪儿说道:“小言天,好好活下去,我已死过一次,没事的。”
言天悚然一惊,接着又传来了黑衣人的喊叫声。
他们终于追了过来,透过灌丛远远看见两个娃背对己方依偎在一块,竟是不再走动。二人一乐,又紧了紧脚步,再近时,看见了前方的悬崖,旋即明白了这俩小娃的行为,二人心下一松,相对哈哈一笑,不紧不慢的逼近过去。
艳阳高升,忽有微风拂过,苏雪儿沐浴其中,竟如出尘的仙子,即使她衣衫残破,青丝凌乱。
苏雪儿偏头对言天莫名一笑,带着与她娇小面容不相符的凄凉,带着些释然与从容,深深的看着石头后那稚嫩的脸庞,仿佛要将他刻在心上。
言天心中陡的一痛,就像被重锤砸在胸口一般,他看见苏雪儿纵身一跃,带着树枝架起的衣衫,跳了下去。
言天如遭雷击,震在当场,耳内翁鸣大响,浑身作动不得!他咬紧嘴唇,呜呜咽咽的压抑着喉头的呼喊,只觉得胸间的五脏六腑像被飓风摧残过一般,一股股不明所以的悲痛齐齐涌来,竟是难以自己。
四肢的酸软,口中的干燥,胸间的烦闷与苦涩……此间的各种情绪、味道、悲痛,言天无从言说,是因他年龄幼小,分辨不出个中所以,这些种种,在他眼里皆都是扭在一起的麻绳,正勒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不能呼吸。
默默看着疾跑而来的黑衣人转身离去,良久,言天蜷缩在岩石后面,失声痛哭。
言天茫然无知,麻木不仁。茫然无知生活之所谓,麻木不仁生命之意义。
此际的行动,都是依着本能,泪眼婆娑的看着涯岸,哭哭啼啼的走下山头.
车夫驾着马车,向叶府赶去。途中不时地唏嘘感叹。对于接下叶府手中的这件肮脏的任务,两人也相当避讳,并没有深入讨论过。
平日二人面接手的大都是为某某大户搬运粮食、布匹或是充当掏粪工人。脏活累活忙一天,揣着几个铜板,心情好了顺手买几个糖果亦或其他吃食,带给自家娃娃以及婆娘,在烛光下,一家人围着个木墩拼接的饭桌吃晚饭。
每每想起这些,虽然苦累,但是心里舒服。直到接手叶府这个任务,噩梦也就开始了。
苏雪儿与言天的举动着实震撼了他们。若论寻常一般大的孩子,便是走个夜路都会心惊胆颤啊,对于苏雪儿与言天,他们自然而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
跳崖就是直面生死,在生死的恐惧之后,到底掩藏着怎样的思想,凄凉?厌倦?悲愤?
跳下去的一幕,就像是一根冰冷的铁棍,在两车夫的灵魂上,狠狠的抡了一下。
为家庭铤而走险,二人尚有良知,但逼着两个孩子跳崖,便自然成了一种只能掩埋在心底的罪孽,一路上气氛压抑,因此二人少有对话。只是到了最后,其中一人说了一句话,
“这活,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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