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金灯观
君善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傅,不了解他的脾气,不明白他的习惯。按理说,徒弟应该坐在师傅的身边,或者站在师傅的身后以示两人身份的差距,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自古皆通一理。但是正是因为那些理由,君善依然坐在父亲的身边,与自己的师傅隔桌相对。
夏季臣在打量君善,君善同样也在打量夏季臣。只不过夏季臣并没有让任何人看出自己在关注这位新收的弟子,在别人的眼中他对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关注,但却令每个人都心中坦然。而君善则没有这样的本事,虽然他极力想要掩饰自己时不时看向夏季臣的眼神,但是却被这里的人尽收眼底,就如同他自己说的一样,有些事别人可以轻易完成,而对他来说则可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他想活下去,他当然想活下去,不仅仅作为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他还想作为一个修士活下去,拥有长久的寿元和神奇的力量。这是一种信念,一种支持他走下去的动力,也有可能是一条望不到归途的道路。
君善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他看过不少的医书,可以说在医道上也有两下子。久病成医,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君善从医书上找不到救治自己的方法,就像是小时候那些医生对自己下得结论一样,无药可医!
就像是金灯剑客无法进入超脱境一样,自己面对着无法进入修炼界的大关,甚至他所面对的关口比夏季臣所面对的还要严酷,那是一条生与死的界限。
这是天缺,天生的缺陷,从出生就带出的疾病,可以说是最难治的一种疾病。更何况君善觉得自己的情况比旁人还要糟糕,自己的病更像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可能是惩罚他前生犯下的错,也可能是为他后世享的福做准备。不管是哪一种,无疑都对这一世的自己没有好处,前世的债没有必要今世还,后世的福祉也不应该由今世的苦难换来。
他活在这一世,自然要为这一世的自己负责,君善这样想道。不然君善怎么也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对不起何叔,对不起梦儿,对不起虽有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当然,还有那严厉的父亲...
天缺的治愈把握非常之小,小到大多数人都会知难而退,宁愿平平凡凡地度过一生,百年之后老死塌上。君善之前也曾是他们的一员,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宿,死后葬与归心园中,与他死去的母亲阴间相逢。但是现在出现了转机,治愈的把握变大了许多,多到君善可以一试,可以一赌,因为金灯剑客和魔族刺客的出现。
君善从来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也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事实上,君善很善良,很温柔,给那些真正所爱的人带来的是温暖的春风,而非严厉的寒冬。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又道是,人贫志短,马瘦毛长,良心丧于困地。
君善本不想这么做,但是他动心了,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个魔族刺客同意了。这是一个救助计划,却又有意想不到的同意,说实话,君善动摇了。
“君善。”夏季臣的声音很轻,可是听起来却像是来自天边,“你决定了吗?”夏季臣知道君善的脾气,从刚刚的观察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夏季臣毕竟活了这么多么年,即使无心钻研心术,也对人心有一定的了解,可以说透过你的外表可以看到你的内心,洞悉你的想法,提前知道你的决定。但是他承认这世界上还是有人他看不透,今天又多了一个君善。他看着君善那纯净宛如孩子的眼睛时,却发现那像是一个深潭,潭水清澈,却看不见底儿。
他不确定君善会不会同意这个计划,于是才有此一问。
“他为什么会同意?”君善想了想,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抬起头来,问自己新拜的师父,“师父,他不是要杀了我吗?为什么又同意用这种方法来救我?他就算是一心求死也不应该如此。”
他知道自己不是在纠结这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他同样不知道。他不想用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命,不想用别人的牺牲去换自己的生存,即使对方是一个魔族刺客。但是他确实动心了,对这个计划确实动心了。他想活下去,他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
“我不知道,”夏季臣摇了摇头,有点儿惭愧地说,“我不知道,魔族的想法与人族不同。毕竟是种族的差别,不是我这样单纯为人族的人可以明白的。”这句话说的有些别扭,但是却很有道理。
人魔两族世代对立,不死不休。这两族的思想差距不可谓不大,可以说极其悬殊,根本不能互相理解。这是种族的差距和文化的隔离,与修为高低没有关系。
“我...”君善还在纠结,他无法下定决心,无法说出愿意这两个字,却又不想放弃,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他知道自己很倔,一旦决定之后自己是万万不能改变了,即便是后悔也绝对不会变更,因为他觉得丢人,觉得出尔反尔的人很差劲,很让人看不起。
白淑娴和百里孟云也在关心君善的反应,至于两人的想法都是让君善同意。他们可不管什么魔族刺客的死活,有什么用呢?反正魔族刺客是断然不能活着的,既然死就要死的有价值一些,死的对人类更有利一些。
“我...”君善眉毛一挑,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金剑盖世,英雄无双。晚辈述国公张衍携女儿张瑶拜会金灯剑客前辈,不知夏前辈可否赏脸出来一见?”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起来仿佛就在耳边,只是听不出苍老之感。
紧接着,一个有点儿苍老的声音响起,“百里家三公子百里起府中总管何春拜会,望老剑客赏光,晚辈这厢有礼了。”
“何叔?”君善轻声地说,心想何叔还真找到这里来了。难道他不知道父亲在这里吗?
君善连忙行礼,“师父,何叔是我的总管。先前我被魔族掳走后他一直紧追在后,看来是知道徒儿在这里了。”
夏季臣点了点头,一摆手,“淑娴。”
白淑娴抱拳行礼,“弟子在。”
“你把他们领到偏殿等候,为师稍后就到。”夏季臣又对君善说,“君善,你现在为我的弟子,自然也要出去迎接。你和你师姐先去吧。”
“是,师父。”白淑娴和君善互相看了一眼,恭敬地退了出去。
等到他们走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百里孟云问大师兄,“计划还照样实行吗?以前倒是没有想到张衍会来。”
“计划按时进行。”夏季臣低声地说,“张衍和何春命不久矣,转眼间就可能离世,不用担心他们会泄露出去。至于那个女娃,她可能是君善的伴星所在。当年的婚约是君善的母亲定下的,她当时和张瑶的母亲一起定下的,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不然她不会让君善和她订婚。咱们不明白,但她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或许他是为了拿君善来惩罚我,毕竟当初...”百里孟云神态有些黯然,似乎勾起了什么往事。
这时,夏季臣站了起来,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百里孟云望着大师兄的背影,苦笑道:“您说的轻巧。”
他走了出去,抬头看向天空。无数的竹叶飞扬,似乎在风中歌舞。
“云儿,你还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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