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文皇帝做寿,在宫中宴请群臣,自是成为京城后宅妇人们流传的又一桩新鲜新闻,此次主持寿宴的乃是安妃,沈拙身为国子监祭酒,他又是带头为皇上祝寿,到时必要进宫朝贺,一个旧日的发妻,一个续娶的老婆,三人遇到一起,岂不是一场好戏,那些镇日拘在宅院里的妇人们个个打起精神,就等着宴席这日看热闹。
沈拙还没进府,就听说安妃的谕旨已经传下来了,他回到东院,看到桌上放着一封帖子,便拿起来看了两眼,又随手扔到一边,顾三娘靠在炕上给沈拙做鞋,她看到他进屋,抬头望了他一眼,说道:“下朝了。”
沈拙坐在绣墩上,一边脱着靴子,一边问道:“今日身子好些了么?”
丫鬟们都在外间,顾三娘见此,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便要下床给沈拙拿更换的家常衣裳,那沈拙朝着她摆摆手,说道:“你好生躺着,我自己来。”
顾三娘依言没动,她看着他说道:“你这几日越发回来的晚了,公务繁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熬病了也没人替你受着。”
沈拙不爱把外面那些烦心事说给顾三娘听,他道:“正逢秋闱,忙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说话时,他已换了一身家常的长衫,而后坐到顾三娘身旁,跟她说起正经事:“你身子不稳当,我替你告个假,省得进宫去受罪。”
沈拙前不久刚给顾三娘请封,这回进宫,她也是有身份的诰命了,不需再像上次那样受人欺辱,只是沈拙多少怕她看到安妃不自在,这才劝她告病留在家里,横竖她怀着身孕,别人也挑不出理来。
顾三娘两只眼稍微微上挑,她似笑非笑的问道:“河阳公主去吗?”
沈拙满脸无辜,他道:“那我可不知道,男女宴客内外分坐,她就是去了,我也见不着她呀。”
顾三娘盯着他,脸上笑吟吟的说道:“听你这意思,还想看人家公主?”
沈拙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朝着顾三娘说道。“真是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婆,有了你,别人都入不了我的法眼!”
“顾三娘嘴里哼哼唧唧的说道:“我不待在家里,你去我也去,一个安妃就够我闹心的了,又来一个河阳公主,你呀,就是一块肥肉,我得把你看紧了!”
这才几日,她的醋劲儿哪会这么容易过去。
被当成肥肉的沈拙不禁笑出声来,他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形容,不过看到顾三娘分明吃醋,却又假装不在意的样子,沈拙的心肝似乎都软化了,他握着顾三娘的双手,柔声说道:“有你就够了,我哪儿还管得上别人呀。”
顾三娘哪好意思再对他甩脸子,她虽说不曾读书认字,但也懂得夫妻之间讲究一个进退有度,沈拙吃软不吃硬,他包容她敬重她,顾三娘也拿出全部的真心待他,这偶尔吃醋闹别扭是情趣,若是总是疑神疑鬼,好好的感情也总有一日会磨没了。
“其实我也不光为你,安妃点名要见御哥儿,孩子只要在京城,迟早都会知道安妃是他生母,但是知道归知道,他现如今喊娘的人是我,安妃就跟他没有任何干系,这回进宫,我要陪着御哥儿一起,万不能叫别人看他笑话。”
这也是顾三娘心里想了许久的事,安氏不自重,自己扔下儿子不要,如今又腆着脸回来找御哥儿,她不怕被人耻笑,御哥儿长大还要读书做官娶媳妇儿呢,她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御哥儿身边,就是想告诉旁人,御哥儿亲娘早在几年前死了,她是御哥儿的娘,若是安妃还想再认御哥儿,那可就打错了主意。
沈拙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御哥儿已经知道了。”
“你说甚么?”顾三娘一惊,她道:“你跟孩子说了?”
御哥儿一直以为他娘死了,他这么冷不丁的跟孩子说出来,孩子能受得了吗?
沈拙点了点头,他对顾三娘说道:“就像你说的,御哥儿总会知道的,与其他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倒不如我亲口告诉他。”
顾三娘一声不吭,说是该说,只是孩子还这么小,要是知道自己亲娘为了攀高枝儿不要他们爷俩儿,他该怎么想?难怪他觉得御哥儿这次回府,不像先前那样活泼了。
沈拙看到顾三娘脸上带着忧色,说道:“你不用担心他,御哥儿没你想得那么软弱。”
顾三娘胡乱点了两下头,心思又想到别处去了。
几日之后,就到了靖文皇帝寿宴的日子,顾三娘既是决定要赴宴,就打发丫鬟们将衣裳首饰一类的东西都清点出来,再加上御哥儿和小叶子,哪些该穿,哪些不该穿,都要细细查看清楚,以免出了纰漏,叫人抓住错处。
此次进宫的还有嘉元郡主和吉昌公主,孙氏本来不是命妇之身,不过她是丞相府正经的主子奶奶,娘家也是京里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那安妃便邀请了她一同赴宴。
只说顾三娘穿戴之后,又见两个孩子打扮得齐齐整整,活脱脱像是菩萨身边的一对金童玉女,看到自家孩子出息,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也欢喜,顾三娘从针线笸箩里又找出一对荷包,招手叫他俩过来,一人身上挂了一个,并说道:“今日进宫,要好生跟在娘身边,莫要随意走动,知道么?”
小叶子和御哥儿一起点头,顾三娘又看了御哥儿一眼,心里叹了一口,却甚么话也没说。
母子三人正坐在屋里时,就见沈拙进来了,他看到顾三娘身穿一袭水绿色的锦衣长裙,正好将浑圆的肚子遮住了,于是又叫彩云寻了一领风衣过来,说道:“外面风大,你带着风衣,省得冻着了。”
自打怀孕之后,顾三娘就比常人更怕热了,都已到了深秋,她还只穿着夹衣,好在她平常也不出门,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这才没有多劝。
顾三娘露出一笑,她披上风衣,看到眼前的沈拙,他身穿玄色官袍,腰上扣着白色玉带,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顾三娘抬手给他抚了抚肩头,那沈拙顺势握着她的手,说道:“走罢,外面还等着呢。”
沈拙和顾三娘携手带着孩子往正院去了,此时,吉昌公主和蒋锦言夫妇也在,几人刚说了两句话,就听外头传话,说是嘉元郡主来了。
不一时,就见嘉元郡主的软轿进来了,屋里的几位女眷都站了起来,独有沈拙还坐在原位不动。
蒋中明临终前要顾三娘杀死嘉元郡主,那日安家闯进蒋府,顾三娘逼不得已,只得将嘉元郡主请出来喝退了安锦堂,她做不来那起子卸磨杀驴的事,再加上近日嘉元郡主都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顾三娘便做主停下了她的麻散。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嘉元郡主整个人精气神儿好了许多,她身穿诰命服,头戴金冠,虽是坐在软轿里,周身却透着一股尊贵的气质,进到屋里,嘉元郡主先扫视一眼,最后落在沈拙的身上。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二人头一回相见,因着沈拙的生母沈氏,嘉元郡主天生就对他带着敌意,她自诩身份高贵,做不出苛待继子的事,只是要她主动亲近他,那也是万万不能,于是拿一味的漠视他孤立他。
沈拙从小与蒋中明心生隔阂,对待嘉元郡主,他自是同样没有好感,少年时,他和嘉元郡主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却很少与她打照面,后来胞妹蒋妙言不明不白死在鞑靼国,这让沈拙在心灰意冷之下自请出宗,彻底与蒋家决裂。
嘉元郡主冷冷看着沈拙,若不是顾忌着她的两个儿子,她是万万不会受制与沈拙夫妇二人的,他生母出身平凡,续娶的继室更是贫贱粗俗,这样的人,又凭甚么担得起蒋家的将来。
气氛低迷沉闷,沈拙脸色平静无波,嘉元郡主冷眼看他,他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端着茶盅一语不发的吃着茶水。
谁也不敢作声,蒋锦言自打被他二哥蒋锦言训斥了一顿,这些日子,他就将自己关在屋里,脑子里一边想着书上教的那些三纲五常的道理,一边又想着宗族亲眷和天下百姓,此时,他连这些忧国忧民的包袱都丢到脑后了,因为眼前这副情形,让蒋锦言心都吊到嗓子眼儿上了,他生怕母亲在下一刻当众发难,让沈拙下不了台。
蒋锦言又望着沈拙,他的母亲嘉元郡主不待见他,沈拙对她也冷漠疏离,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兄弟,蒋锦言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母亲,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出门了?”蒋锦言傻了半日,总算想出这句话来缓和眼前的僵局。
嘉元不苟言笑,只有在在看到蒋锦言时,她的脸上才算带着一丝笑意。
“你陪我同乘一车。”嘉元郡主慈爱的对蒋锦言说道。
蒋锦言忙不跌的点着头,只要母亲不和沈拙起冲突,要他怎么样都行。
仆妇们抬着嘉元郡主起轿,她又瞟了沈拙一眼,唇角紧紧抿起,来日方长,好戏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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