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武林大会
“宗主。”铁面听得朱烈低呼,转身便是行礼问好。
“我还道你不会再回来了。”那老人双手背后,花白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一席灰色布袍,眼角带着多年的风霜磨砺出的凌厉与淡淡疲倦,语气平淡。“这些尸首是怎么回事?”他也是看得略有心惊,这还是十数年来魔火宗前最惨烈的一次交锋,“其他的人呢?”
“现下魔火宗只剩几位头目和您了,”铁面语气也是平淡之极,“龙牙银卫荆月带人前来清剿,萧锋被一个年轻人带走,萧锋称其少主,并言没有找到一把剑。温安正陪着紫衣姑娘。”
铁面极简略的说了大致过程,却只字未提朱烈、紫衣二人的身世之说。
“你回来做什么?不是决心离开此地了吗?”老人的语气像极了在生儿女的气,却也带着深深的疑虑。
“宗主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您身边再无人手,我愿回来效命。”铁面声音低沉,略带悲哀。只是一张脸完全盖在厚厚的铁面具之下,无法看到其表情。
“我救了你一命,却也杀了你亲生父亲,你不报仇你我便算是恩至义尽了,何必回来?”老人平静的语调里透漏着淡淡沧桑,却并不去看铁面。
“我自是不会报仇,但既然当初说过此话,今时今日自当兑现。”铁面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光,宗主一时没再回答。朱裂脸色略带紧张嘴边的话咽下去又翻上来,令得性情直爽刚烈的他难受至极。可却始终不能开口。
“一起去看看小衣吧。”老人说着转身走向重重居所中紫衣的房间。两人跟上,一言不发。“哦?”老人随手捡起地上被撕成两半的小册,翻了翻,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一僵。“这是?”
“这是那个姓荆的硬要塞给我的,我才不信!”朱裂大声吼着,老人的眼角微颤,没说话,只是向前走着。又走了几步,“裂儿,今年也该有三十了吧。”老人的话语略带沙哑,全然不似武功极高的老者,只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翁。
“恩,今年三十整,”朱裂应道,心中的抑郁随着那回答吼尽一半,只是仍有些许提心吊胆,却不知是何缘由。
“孩子大了、大了、大了好啊。”老人独自念叨,越看越令人觉得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两人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老人走着,紫衣的房间与众人并不挨着,略微远些,几人走去,朱裂也未曾想到那帝字牢中的无名四人。
帝字牢内。
吴元缓缓起身,无名和木芸仍旧昏迷不醒。原来,当时木芸紧握住吴元的手中有一颗药丸,吴元会意为松风散的解药。是以迷药崩散之际,吴元先于无名倒地,服下解药,再佯装昏厥,以防那人再下毒手。吴元躺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终于缓缓起身,查看无名与木芸情况,。
木芸迷药初解又中迷药,脸色惨白如纸,虚弱至极。再观无名,也是昏死过去,虽无大碍但这迷药药力惊人,此次吸入的又极多,实不知这两人几时能醒。吴元将无名、木芸二人皆扶坐于牢内桌前,让两人趴在桌上。随即走向屏风,想一看小雪状况。
屏风后,小雪床前。按说当时萧锋重击小雪后背致使其昏迷,到此时小雪理应醒来已久。可没想到小雪仍在昏睡,只是脸色红润,想是累了。吴元轻轻退了出去,又回到牢前,摸着根根没入岩壁的精钢护栏,护栏并不算密,所幸只是竖直向下,没有横着的加固。间隔约有十公分宽,刚好够卡住成年人。吴元运气拉着护栏,护栏纹丝未动。吴元也是暗自惊叹这能困死大嵩阳掌的牢栏实在有着极强的强度与韧度。
或是觉得一时自己也无办法,吴元将木芸抱回木芸床上,又回到牢前盘膝打坐,恢复真气。这一坐,又过去近两个时辰,时近黎明,吴元睁开双眼,毫无疲惫之色,嘴角微微翘起,似已有了办法。
吴元双手分别握住两根护栏,马步一扎,便是运气向两边拉动。只可惜并无成效。但见吴元面色赤红,气势又增强颇多,咬紧牙关,再度用力。两根护栏略有弯曲,但肉眼难辨。吴元站起低头思索一阵,又看了看无名,似是下定决心,再度握住刚才握住的两根护栏,闭上了双眼。
“哼!”吴元闷哼一声,皮肤上隐隐有暗金之色流动,双手分拉两根护栏,一时僵住,死命发力。那护栏开始有些弯曲,却不足一人委身钻过。吴元睁开双眼,发现起了作用,“真不愧是帝字牢,只不知是用的何种方法把我们四人关进来的呢?”吴元自言自语了一句,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再度尝试。
两根护栏在在吴元一次次的发力下渐渐向外弯曲,吴元力竭,无奈再度盘膝打坐回复真气。无名仍旧昏死不动,小雪也始终只是睡着,木芸更是醒不过来。眼下这护栏的缝隙木芸与小雪或能勉强通过可吴元与无名两个颇为精壮的男子却实难通过,吴元真气回复了十之三四,再度站起,或是有了些许把握,又骤然发力了几次,缝隙又扩大了一些,吴元侧身极勉强的钻了出去,胸被挤得近乎喘不过气来,但毕竟是出去了。心下盘算:“自己要比无名壮一些,那想必几人都能出来。眼下,木芸无名昏迷,外面不知情况,就算是逃了出去,凭着自己和小雪也对付不了魔火宗的人。虽说那男子说自己四人不会被魔火宗的人赶来处死,但也实难保证外面当真一人没有,万一有人,恐怕即使逃了出去,又将死于非命。还不如自己先去外面一探情况,回来再与小雪做打算。”
想到此,吴元循着台阶,一步步走出了地面,在黎明将到之际探查着魔火宗内的情况。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吴元走上地面,发觉这魔火宗内已经再无声息。没走两步,便是看到一具尸体,看衣装,那尸体正和绑了自己四人的人一样,想是那魔火宗的人。自己人的尸首都来不及收拾,莫非那神秘男子所言非虚?吴元略微惊讶,心头也是一阵微喜。倘若这宗内已然一人不剩,自己这边自是再无一丝风险。吴元心下不敢大意,仍是小心翼翼的探访。好在月夜下大部分屋舍并无灯光,吴元看到一间屋子隐隐约约透出灯光,便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
“小衣,老夫当年的确是做了傻事。你若要报仇,老夫,愿意束手。”老人苍凉沙哑的声音中泛着点点悔恨,谁也不知道当年灭门的惨案到底是何原因。
屋内,紫衣早已泪流满面,一旁的温安脸色白的可怕,眉目之上尽是浓重的担忧。朱裂脸上只带着惊愕,他还来不及细想。只有铁面的表情无人可见,面具上的烛光一闪一闪,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紫衣哭喊着朝向那老人,那个待她有如亲生女儿、照顾她长大、教她武艺、送她拜师的杀父仇人,她已经没了理智。她多希望这个老人能给自己一个足够好的理由,或者是骗自己一句:“不是我做的。”可他承认了,自己只是拿着炎家的家谱诈了他一下,他便承认了。自己知道了灭门的真相,却失去了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二十几年的认贼作父,今时今日又是多么可笑?“宗主,你当年,为什么不杀我?”紫衣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还是希望能最后听到一丝真挚的回答,那伴随她二十几年的暖意。
“当年的事,说不清楚了。”老人的语调变得平淡,彻底抹去了紫衣心底最后一份期待。“孩子,这二十几年的陪伴,让我觉得当年留下你是最正确的决定,也更让我后悔,你本是可以生在富贵之家,父母双全的做个千金小姐的。我,对不起你……”老人的情绪终于泛起激动,灰浊的泪水在眼眶里盛着,终于溢了出来。“孩子,你若想报仇,也是应该的,我愿意偿命。”老人是认真的,他看着自己二十几年来最疼爱的小女孩儿,只剩下无奈与后悔,当年,当年的事,他至今仍旧说不清楚。
“好,好!”紫衣举起手中的匕首,那是她十岁的生日礼物,老人当时还不那么老,他带着她玩了整整一天,最后送给她这把他一直随身近三十年的匕首。她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似已打定了主意,却又显得十分挣扎与痛苦。
老人闭上了双眼,灰白的发髻一动不动,灰浊的泪痕只余下一道水痕,紫衣走近,她发觉面前的这老人真的老了,当年他的脸上哪有一丝皱纹?而如今……她多久没有这样近的看看这老人了?不,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紫衣脸上的挣扎之色愈发浓郁,不住的颤抖,像是秋风里瑟瑟的枯叶。
“铛!”匕首掉到了地上,紫衣站在老人面前,看着老人缓缓睁开的透着欣慰的眼睛,“我们,自今时今日起,恩断义绝。”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却用尽了全部的精神,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她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老人目光里的欣慰渐渐暗淡,嘴角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宗主,告辞。”温安没有行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温安,”老人似乎有话未说完。
温安止步,却没再回头,“请讲。”
“好好待她。”这是老人最后的期盼,一个老人的期盼。
温安没说话,出了门,一顿。吴元一惊,矮下身去,不敢发出一丝响声。温安只是一顿。什么也没说,也没看,纵身去追紫衣去了。吴元知道温安已经发现自己,所幸他再也不会是魔火宗的人了。吴元藏好身形,继续探听着。
“宗主,真的是你做的!”朱裂仍旧不敢相信,或者只是震惊,他大声质问着老人,忘了老人现下心中的痛苦,却并不比紫衣少。老人没有说话,只缓缓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只留下一句疲惫至极的回答:“金刀朱阳,确是你生父,你若要报仇,我也不会拦你。”说罢离去,只留下朱裂和铁面留在房内,朱裂的目光有些呆滞,“啊!”一道怒吼自房中响起。
老人一顿,仍旧向前走去。房内,朱裂已是抱头痛哭,这一夜突生这许多变故令得这性情直爽少有心机的汉子情近崩溃,难过非常。铁面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坛水酒,拍拍朱裂肩膀,“你要报仇吗?”朱烈接过酒坛仰天便饮,一口喝罢:“报!”
朱裂手提狼牙棒站在宗殿之前,正是与荆月几人大战之地,对面,老宗主正坐在座上,身旁放着一柄被布条密密缠绕的剑,黑暗中,吴元目光紧紧盯住此剑,小雪所丢之剑正是如此形容,没料想今日居然得其踪迹,也不枉一路跟踪朱裂一行。
“你打算怎么报仇?”老人半闭的双眼睁开,看着前方的朱裂并未起身。
“自是要打上一场!”朱裂心中怨愤,却并未丧失理智。
“好。”老人起身,剑仍留在原地,缓缓向朱裂走去。“来吧。”
“啊!”朱裂大叫一声向前冲去,狼牙棒挥的并无章法,老人几个侧身,竟是连衣角都未被掀起。“砰!”朱裂与老人对轰了一掌,退了数步。心中愤怒早已随着力气尽数发泄,只余下满心的失望与悲凉。
“这般打法,你是报不了仇的。”老人语气平静,并不在意,只是总有一丝倦意与无奈。
“哈哈哈哈!”朱裂仰天长笑,“我报不了仇,也自不会再报仇,贵宗日后权当没有过朱某便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裂转身离去,笑声却极是悲凉。
“宗主,后会无期。”铁面仍行一礼,缓步去追朱裂,偌大的一个魔火宗,这一夜过后,就只剩下宗主一人,还有这遍地横陈的尸体。天色渐渐发白,老人回到座上,感受着真正的孤独,他知道,他老了,纵使修为极高,他也还是老了。紫衣、朱裂、温安、并未与他死战,却选择了最冷酷的别离,天下之大,他或是再无人可以相伴。
“唉,都走了。”老人独自出声念道着,“我早就想到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老大的心思果然长远,真不负当年夺嫡之争啊。”老人坐着,扶着额头,似是回想着陈年的往事,被荆月的安排唤起的往事。“你不杀我,让我纠集起我全部的势力,一辈子畏畏缩缩的活在这黑暗里,老了老了,还要安排这么一出,早就能剿了这魔火宗却偏偏等着裂儿和小衣长大,当年我不过是全力协助二皇子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迁怒于我?难道没有我李姑娘就能放下杀父之仇和你在一起?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可你并不知道,我还有漠儿,我最小的小儿子当年并没留在家中,家眷都被你满门抄斩了,我炎家却并没有绝后!”老人的语气时而低沉时而激愤,他本是回来过寿辰的,明日就是他的生辰了,不对,今日便已是他的寿辰了,只是这一夜格外漫长,长到承载了他身边太多的别离,长到让他变得形单影只。“漠儿,想是要参加武林大会的吧,我得去看看他。这地方,便再不必回来了。”老人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便拿起身旁的剑,离开了。
吴元又潜伏了许久,才终于走了出来,现下这宗内便只剩无名四人,吴元打算着找些在这些屋舍内找些吃食再回去查看无名几人情况,便又走进宗众的房舍之中。
“小衣。”温安站在紫衣面前,紫衣哭得累了,正随意坐在地上,靠着树休息。妆容哭的散了,惹人心疼。紫衣没有回答,目光只是游离,双手也随意地放在身前。温安一时难过,也挨着紫衣坐了下来。他揽过紫衣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用力的抱着她,给她支持。紫衣没有反应,换做以往,自己定是要被推开再躲过几枚银针的吧,温安扯了扯嘴角,终究是笑不出来的。两人就这样静静靠坐着,迎接着未知的天亮。忽的,紫衣扑在温安怀中,再次痛哭起来,抽泣着,温安摸着她的头,轻轻安抚,无比心痛。
“没事的,小衣,一切都会过去的。”温安安慰着紫衣,他知道宗主在紫衣心中的位置,“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紫衣还是哭着,泪水浸透了衣裳,一阵冰凉。“哭吧,哭吧,哭出来,全都哭出来吧,我知你难过,别害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紫衣的哭声渐渐小了些,只是哭的累了,睡了过去,温安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也许,小衣哭过,难过便能少了几分,便不会再这般痛苦。天色渐渐发白,两人依偎坐下,林中只剩偶尔的鸟鸣,再无声息。
清晨。小镇,酒馆。
“你打算去哪里?”铁面放下酒杯,问着仍在饮酒的朱裂。
“啊。”朱裂饮过一杯烈酒,“天下之大,何愁找不到去处?现在形单影只无牵无挂何须烦心这事?还是喝酒吃肉痛快些!来,吃肉!”
“总还是要寻个安身的去处,难道你还想落草为寇?”铁面问道。
“我又没有什么背景,金刀后人吗?哪里找什么安身立命的好去处?总归还是有着一身的力气,不至于饿到,不至于没有酒喝。”朱裂已是半醉,虽说是两人喝酒,可说到底,也只是铁面陪着朱裂喝酒罢了。
“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还有三个月就要开始了,此去洛阳不过两月时辰,我想你我倒是不妨一试身手,若能取些成就,日后也好过活些。”铁面提着建议,眼下并无更好出路,兄弟二人又总不愿去做旁人的打手,若是能在武林大会上露个脸,做些教习之类的事,倒也省心些。自己的积蓄早已在来的时候散给手下兄弟让他们去过良家小民的安生日子去了。身上一共不过三十两的盘缠,也当真是英雄末路。
“那我们就去试试那些所谓的高手能有多高!管他的,先喝酒!”朱裂嗓门不小,只是并无人来多言,毕竟大清早来喝酒的人实在少得可怜。眼下,就这两个。老板也只是时时拿目光瞟上一眼,只可惜两人全然不在意他黑色的眼圈。可怜他大早上的,天还没大亮就被吵醒,实在是无奈,虽是挣到了钱,可却还是略有不快,老板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扒拉着算盘,等着伙计来干活。
“睡醒了?”温安看着怀中的紫衣,温柔笑道。
“嗯。”紫衣半眯起眼睛,还未完全睡醒,想是昨夜哭的太累了。待她抬头,发觉自己正紧紧抱在温安怀中,顿时挣脱开去,转向站起,脸色桃红,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昨晚,多谢有你陪我。”紫衣的声音极低,有如蚊鸣。
“我说过,我愿意永远陪着你的。”温安站在紫衣背后,一脸真挚。
“可我终究是骗了你的,若是没有我,凭你的才气学识,现在至少也是朝廷重臣了吧,你,当真不怪我?”紫衣说着,神色却只剩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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