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很急。
本来以为可以轻松休息的忆雅,在雨水的逼迫之下,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又前行了十多分钟,一行人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倾斜岩石形成的洞穴。
云羽仍旧一马当先地进到了洞中,忆雅和筱幕紧随其后,武流契和他那半人高的包裹则最后进来。
洞口虽然不大,但洞内却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们一行人,连同不少的行李。
雨下得很大,好在几人早已用油布包住了行李,挡住了倾泻如注的雨水。不过,虽然行李没事,但人却遭了殃。几人都带有油伞,但飘洒的雨滴不见得一定会从头顶落下。纵然挡住了大半,没法抵御的部分依旧淋湿了身子。
哗哗的雨声被洞口很好地隔绝在了外面,洞内显得很安静。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洞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武流契没有将忆雅的身份告诉筱幕,他怕筱幕的同情心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在族内事物的问题上,筱幕还未受到太过正式的教育,还不懂得放下个人情绪以家族利益来思考问题。
而且,筱幕还没有到需要接触黑暗的时候。
对孩子最大的伤害,就是让他明白现实的残酷。孩子的心理调节能力不如成年人,面对连成年人都需要花时间去适应的事情,孩子根本承受不了。
一般来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就见识了世间的黑暗,临近16岁也早已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时,父母只会欣慰地点点头,感叹家里终于多了一个可靠的助手,又多了一个撑起风雨飘摇的家的柱子,却没有发现或者根本不在乎那背后的悲哀。
被黑暗而残酷的现实逼得成熟的孩子,没有自信、不敢挑战,被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所束缚,难以突破自我。他们轻易就低头,没有打破常规的勇气。
他们要么满身戾气,展现自我的方式仅仅只有好勇斗狠;要么唯唯诺诺,不管是谁都可以在他们头上踩上一脚;要么二者兼得,对强者唯唯诺诺,对弱者好勇斗狠。
虽然其中仍然会涌现一批高才大德、出类拔萃的志诚君子,但这样的特例始终属于凤毛麟角。
普通人不会拿自己的孩子赌几率。除了穷苦人家无力改变现状以外,或许只有王族等大家族才会看重过早的成熟,选择性地忽略孩子的心理建设。
有条件的家庭,通常都会将黑暗尽可能地阻挡在孩子的视线以外,让孩子能够不受其影响,宁静成长。等到孩子心理成熟之后,家庭才会让他逐步接触这些东西,而那时他早已有了承受的能力,大多都能保持本心不受侵蚀。
筱幕身为族长的孩子,注定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没有必要过早地看到隐藏在光明背后的黑暗。身为族长的父亲也从未在他面前处理过,看似残忍、野蛮,又或是含有内幕、心照不宣的规矩等等的‘特殊’事务。
对筱幕的父亲而言,一个心理有问题的铁血掌权者,相比于带领家族崛起而言,更容易引领家族走向灭亡。某些特殊的教育不必急于在幼年期完成,等孩子成年后再进行也未尝不可。筱家有足够的资源,筱幕也有足够的试错成本。
所以,武流契只是告诉筱幕,忆雅有一笔交易要获得家族首肯,需要和他们一起行动,才有机会面见族长。
这种和家族事务牵扯上联系的事情,筱幕从来都没有兴趣。然而无论如何,在11月份自己成年之后,这都将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在这最后的自由时光里,他尽可能地远离着此类事务,没有再询问关于忆雅的事情。
因此筱幕下意识地与忆雅拉开了距离,而自从他被云羽教训过之后,也不由得与云羽保持着距离;忆雅情绪很低落,同样不想与人说话;云羽独自行动惯了,也很少开口;而武流契的交流对象,往往都只是筱幕。
如此一来,仅仅只有4人的队伍,像是分成了3个团体,彼此都很少交流。
“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云羽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再赶路。”说完,他翻动着行李,从中取出一块烙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武流契在洞穴的四处翻找拾取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收集到了一大把枯枝烂叶。他将捡到的东西堆在了一起,然后拿出了一个装满奇特油脂的竹筒,将油脂淋在了上面,再拿出火折子点燃。
火焰给人一种温暖与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这样大雨滂沱的野外,显得尤为突出。筱幕早已围到了火堆边,忆雅也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只有云羽待在原处不为所动。
武流契又架起了一个小吊锅,开始烧起热水来。
洞穴内的空间并不大,收集到的可燃物也算不上多,哪怕在其中增加了油脂,也不过只是延长了火堆的燃烧时间,并没有明显地增加火焰的强度。虽然火焰很是昏暗,但仅仅只是它散发的橘红色光芒,便让几人心中生出了一丝安定。
可惜热水还未烧开,火焰便逐渐衰弱了下去,直至完全熄灭,没有了一丝光亮。这时,几人才发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武流契将吊锅小心地取了下来,把里面的热水倒进了筱幕的杯子,水虽然不烫,但却也有了几分温度,总比冷水要好。而后,他也翻出了干粮,将其中的一部分递给了筱幕。
喝了两口热水的筱幕,正有些无聊地咀嚼着干粮,游走的视线在碰到忆雅之后却停了下来。他想了想,将吊锅里的热水又倒出了一些,然后握着杯子走向了一旁的忆雅。
“要喝点热水吗?”说着,他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
“啊,嗯?”忆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愣了一下才向筱幕摆了摆手,“噢。不用了,谢谢。”
筱幕笑道:“抱歉,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我也就没有讲究这些了。把你的杯子拿来吧,锅里还有些热水。”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用了。”
“不习惯?”筱幕了然地点了点头,将杯子放到了嘴边,抿了一口,“一开始都这样。我第一次露宿野外的时候也比你强不了多少,吃不下难以下咽的干粮,睡不惯坚硬潮湿的地面。别担心,慢慢就会习惯的。”
听到筱幕毫不相干的劝告,忆雅只是冲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有说话。
“吃点东西吧,不然明天可没办法赶路。”说到这里,筱幕弯下了腰,冲着忆雅挤了挤眉毛,“现在是云羽说了算,你要是掉队了,那家伙肯定不会等你的。”说完,筱幕便拿着杯子走了回去。
“嗯……”身后传来了忆雅若有若无的回应。
路过云羽身边的时候,正在闭目养神的云羽突然睁开了眼睛,吓得筱幕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回到了武流契身边。
吃过晚餐之后,无聊的筱幕和武流契闲聊了几句之后,便打算休息了。洞穴的宽度太窄,武流契放弃了搭建帐篷的打算,只是取出一个睡袋,铺在了地势平坦的地方。等武流契收拾好了之后,筱幕立刻钻入了武流契为他准备的睡袋里,闭上了眼睛。
看到筱幕入睡之后,武流契这才在一旁随意地找了块干净的空地,躺了下来。
洞内彻底安静了。
忆雅看了看在地上睡觉的两人,然后又将视线放到了云羽的身上。只见他背靠着石壁,头也轻轻地靠在那里,一条腿伸着,而另一条腿弯曲着坐在那里。他左手搭在了弯曲的腿上,而右手自然地垂在了地上。
忆雅就这么看着,出神地看着,直到远方的一道闷雷将她惊醒。
那道雷并不响,又或者很响,但距离太远。反正传到这里的时候,动静并没有大过外面的雨水。但,忆雅却听见了。不仅听见,还似乎感受到了那一道光亮。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问题如同那道并不算响亮的闷雷,在她的心间炸响,似乎还伴随着一道光亮。
猛然间,她站起身向着洞外冲了出去,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里。
没有了行李的拖累,她跑得非常自由。而飞舞的雨滴,带来的也不是冰冷,而是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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