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道黑影从暗处窜了出来,向着地上的忆雅直冲而去。
“忆雅!”
坐在地上的忆雅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喊惊住,本能地转过了头看向了身后。一道黑影印入了她的眼眸,随行而至的劲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森林对于妖精而言就如同天空之于飞鸟,哪怕是忆雅这个并没有在森林里长时间生活过的妖精,都能在森林里超常发挥自身的能力。面对近在咫尺的黑影,忆雅本能地侧过了身,双腿稳稳地蹬在了湿滑的地面,整个身体向旁边侧滑了出去,一下子远离了黑影。
直到忆雅站起了身,齐狄才终于赶到了近前。父女俩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返身钻入了竹林之中。四年多的逃亡经历,早已将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训练成了如今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女。
在睡梦中,被父亲扛在了肩上还揉着眼的时候,父亲已经带着自己越过了好几个山头;吃着晚饭,扔掉了手中的食物,嘴角的残渣还未擦掉,包袱已经收拾好背在了身后;清洗身体,满是泥沙的双臂还未打湿,又裹上了肮脏的蓑衣,再次踏上了逃跑的征程。
这样的片段数不胜数,这样的回忆比比皆是。所以,除了母亲过世的那几天,忆雅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而这样的经验,在同忆雅母女一同逃跑过几次之后,齐狄也获得了许多。所以,不需要额外的交谈,不需要了解对方的身份,第一时间逃走就是最好的选择。
齐狄的身体素质虽然还算不错,然而在森林里快速前进却异常耗费体力,不一会儿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与之相比,忆雅却显得特别轻松,同样快速行进的她,脸上看不出一丝疲态,仅仅只是呼吸重了几分。
忆雅没有理睬已经落后了好些距离的齐狄,仍旧卖力地逃离着黑影的追捕。
作为对方目标的忆雅,如果被抓住的话,那么就算齐狄安全也没有了意义。所以,通常都是忆雅带头跑在前面,而齐狄则跟在后方。如果长时间没有逃脱,而齐狄又体力不支的话,那么齐狄和忆雅就会兵分两路逃跑。
而通常这个时候,人们往往会放弃追捕齐狄,全力抓捕忆雅。逃过一劫的齐狄便会回到住处收拾细软,然后去到约好的地方等待摆脱追踪的忆雅,之后再重新找地方隐匿起来。
这便是他们在多次逃亡之后,总结出来最有效的逃脱方案,而这个方案也确实在逃亡中发挥了用处。
八年来的定居生活,让齐狄已经习惯了稳定的生活,今天这突然的奔逃,让他措手不及的同时,又让他有些回味和姐姐一起逃亡的日子。然而作为普通的人族,八年这一漫长的时光,既足以让稚气未脱的少年,成长为刚毅顽强的男人,又能够让身强体壮的壮汉,开始年老气衰的转变。
本就不算年轻的齐狄,在八年之后的现在,已经快到知命之年了。身体早已不如当初,身手也多了几分笨拙。
喘着粗气的他甚至还在想,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是不是该把忆雅的婚事提上议程了?自己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再保护忆雅了,需要为忆雅物色一个合适的丈夫来保护她。
镇子是不能待了,那就不能考虑镇子里的人了。不过也好,就算找镇上的人,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看样子只能找一个冒险者了,这么好的一个闺女,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齐狄有些感叹,昨天还扯着自己裤腿的小女孩,今天竟然已经到了要为人妻子的时候。想着想着,齐狄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来真的是有些老了,才这么会儿就有些累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齐狄确定了枫叶镇的方向之后,就和忆雅分作了两头。
忆雅此时有些沮丧,在枫叶镇定居的八年让她有了在此地生活一辈子的冲动,然而眼前的事实却打破了她的希望,又要再度离开住处去到陌生的地方。
她不止一次的在逃跑的时候问自己,像这样的逃亡还要持续多久?这样的仓皇逃窜还要重演几次?而答案就如同儿时问母亲的问题一般:
-妈妈,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山的那边是另一座山。
-那,那一座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是又另一座山。
-妈妈,你是说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山,山的那边全是山,对吗?
--不,在山的尽头,有海。
-我如果要去看海,需要要翻过多少山呢?
--孩子,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一直走下去,总会看见海的。
妈妈,我的海到底在哪里啊?!
忆雅微微扬起了头,拼命地控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没有人回答忆雅的疑问,森林依旧保持着它不为所动的姿态。
游走于森林之中的忆雅,慢慢地发现了一丝异常——黑影不见了踪影。这在以前,代表着她终于逃脱了追捕,可以去约定的地方同齐狄会合了。然而今天,忆雅却有极度不祥的预感。
按照黑影先前的速度来看,想要摆脱他的追击并不容易,至少不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情。那么可能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因为某些限制,对方并不能长时间保持如此速度,现在慢了下来;二是,对方故意放慢速度用以麻痹自己,其他人再绕路到自己的前方,与他一起前后夹击。
第一个可能太过乐观,忆雅直接忽略了它,四年多的逃亡经验让她明白,胆敢过于乐观的人,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运气。而第二个可能忆雅也很怀疑,远距离的追踪只能倚靠对方留下的痕迹,除非有着一定的把握,否则根本就是在给自己增加难度。何况,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猎手,都难以凭借痕迹追踪妖精的位置。
突然,忆雅的脑海里蹦出了第三个可能——对方被齐狄吸引过去了。
追兵分成两路连同齐狄一起追击的情况,忆雅遇到过几次,但这种完全放弃自己,去追捕齐狄的情况还是首次遇到。
虽然齐狄有过独自甩掉追兵的经历,但忆雅还是有些不放心。既然这次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那么自己大可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这么想着,忆雅尝试着向回跑了一段距离,确定黑影真的没有追来之后,才冲着齐狄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越是跑着,心底的那份不安就越凝重。就这样,忆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脚步开始变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甚至不再顾及会留下痕迹和声响了。
然而,还是慢了。
远远的,忆雅看到黑影将奄奄一息的齐狄提了起来,举到了与视线相平的地方。
“住手!”一声悲切的呼喊惊醒了森林,无数的飞鸟从林间惊腾而起。
本已闭上了眼睛的齐狄听到了这道熟悉的声音,强撑着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冲着忆雅微微开了嘴。
‘跑!’
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忆雅还是从他的唇间读懂了含义。
齐狄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片刻间就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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