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安静。
飘雪与飞风的声音,自动被当成杂声,剔除出耳畔。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柄黑色的伞,已静悄悄地停留在古董店的门口,宛若鬼魅。
“……”
默然无言,老人用视线检索着那扇表面看上去依旧闭锁的木门。
(有人破门而入了。)
古铜制的门把手上,只剩下了两串断裂的锁链,切口处平整如洗,像是什么人采用极端锋利之器具割断的。
制作锁具的古铜很坚硬,链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心知肚明,若不是那些极其珍贵的金属刀具,否则即使千锤百炼的精钢,也难以在它的表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精钢是只有帝国军队将领才能享用的高级装备,而那些所谓“极其珍贵”的材料,更是恐怕只有王侯贵族才有购买得到的权力吧。
老人不禁怀疑起来。
破门而入之人……真的如他所猜想般,是个来去匆匆的盗贼吗?
他只知道,一旦拥有了这样锋利之器具,盗贼也便不用当盗贼下去了。
指节突出的老朽拇指,顶住手上古怪黑色火铳的转轮,将它顺时针推进了一格。
“咔咔……”
清脆的机械音,摩擦着他的耳膜,催促着胸膛中渐渐加快的心脏。
很有意思的事件——不是么?
收起了头上那顶黑色雨伞,极慢极慢地垂至身侧,没有发出一线声响。
踱步到屋檐下方,头上不再有纷飞的雪片;老人将脚下一对长靴移动到门前,紧紧挨着那块衰落到雪地,早被风雪埋盖住一半厚度的“特殊”古铜锁具。
黯淡色的光泽,幽幽昏昏。
锁具表面上却是不具有撬动磨损的痕迹,光滑整洁。
(打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撬开这只锁具的打算……是因为对方太过急躁,还是说……)
那个人,其实早就知晓,这只精巧锁具是难以打开的呢?
老人的灰色双瞳并没有给出答案,而眼前这两扇紧闭的木门也不能。
(可是……)
悄悄把伞支在墙角边上,顶端插拄入雪地,不至于轻易倒下。老人空出来的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扶上了门板。
(如果就这样子,突然把门打开来的话……)
牙关咬紧,老人眉梢激动地翘起,某种因为时光磨砺、消逝已久的紧迫感,重生于心头,好像熊熊烈火般,愈烧愈旺。
食指,虚扣于火铳的扳机处——只消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能按下,使得一切生命灰飞烟灭。
(某个心怀不轨的小家伙……又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呢?)
“吱呀……”
门,开了。
…………
出乎意料的,安静。
紧张到极点的灰色瞳孔缓和下来,动都不动地看着眼前那已经由一条缝隙,扩大到整个视野的房间之景。
古董店内,貌似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没有遭受大肆翻动后、覆箱倒柜的景象,也没有缺失掉什么东西。
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进来过,从他离开的二十分钟前到现在。
陈旧的气息,飘荡在一排排古董架子上,弥满此方空间;年代久远的藏品,一件件并列着,用木雕的眼睛相互对视,简直比老人离去之前还要整齐。
金子制成的鹦鹉不会鸣叫,所以站在木架顶端的它,仅仅用一双栩栩如生的尖锐眼睛,锁定在他的身上。
(……)
饶是如此,老人仍不肯放松最后的警惕;因为他知道,有时候最后一刻的松懈,也会意味着这场行动的失败。
“嗒,嗒,嗒……”
尽管已经把脚步声压缩到最轻,可惜沉重的雪地靴踏在木质地板上难免发出响声。
一根弦绷紧。
持着火铳的老人,躬曲着腰背,逐渐逼近那台放置在房间最深处的木桌。
(十五步之遥。)
挂在腰际的煤油灯,火焰消耗竭尽,只能照开一小片的阴影,故大部分依然沉浸在黑暗的疑雾中。
老人的灰色眼珠如鹰隼般明亮,黑暗一点无法阻碍他的脚步。
(十步之遥。)
迫近的木桌,在微弱到几乎下一刻就会熄灭的灯焰下,愈加清楚。
那架他捣鼓了许多时日的六边形盒子,还安然无恙地静置在桌面上,旁边散落开各种零件,既有螺丝也有梢头。
他所需要的那盒雪茄,深褐色简朴无华的包装,则紧密地靠在桌角的某样大型零件旁,由阴影覆盖,无怪乎当初他会无意识落下这件宝贵的东西。
可隐隐约约间,这张深色的木桌上似乎又沾染上了别的什么东西……
殊不知——
黑暗,正在悄然盖住这位只专注于前方的老人、所经过的一切地方。
(五步之遥。)
近在眼前了。
嗅到了不和谐的气味……它显然不属于这间古董店,但对于他来说,却是这般的熟悉。
眉头深皱,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毫不犹豫地扔下心中戒备,三步化作两步,老人焦急地赶至桌前,低下头。
骇然的一幕呈现在面前。
原来,藏在木桌后面的椅子上,居然多出来了一袭鲜艳的红色发丝。
被一身破破烂烂的暗银色铠甲所笼罩的她,若非早早摘下了头盔,恐怕旁人还无法认出来她只是个瘦弱得几近病态的少女吧。
现在靠倒在椅背上的她,已经差不多没有半点动静了。
——惟余血的颜色,像一层厚厚的毯子般,把她从头到脚地盖住,妖冶惊悚。
很,安静……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老人的心跳简直增快到了极致。
“滴。”
新鲜的血珠,从暗淡火红的发梢末端,直降到地上,在地板上已经积成的血塘内溅起一道道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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