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据光明教会史书记载,这座古老的哥特式都城,曾经更是有连续十年未曾飘落过一片雪花的纪录。
(可是,为什么……)
雪白色的片花,在眼前逐渐放大,轻柔地、降落至她的鼻尖上。
冰冷沁凉的触感,透过纤薄的皮肤,传达入心头。
提前到临的雪华,就这样沾粘着,是这样的寒冷,并没有因为她的体温而有半分融化之迹象。
(雪……好冷……)
血红色的双瞳不住地颤抖着。
自从脱离开教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
无助。
娇躯蜷缩起来。孤身一人躺倒在青色草地上的她,即便有着沉重黑色斗篷的覆盖,也无法再带来一丝的温暖。
……
雪片,飘零……
断裂成两段的黑色片剑,静悄悄地躺在一旁,仿佛丧失了原本的血腥之气,又变回作两半普普通通的黑色金属。
零零散散地溅开于苍青色的草丛间、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的黑色机械碎片,完全看不出其原有的模样。
片剑……断了。
张开的右手手掌,血的颜色泛于其上,再也握不住任何一把剑。
——因为,一束血红色的印记,已被烙刻到了她的右臂上。
右手臂那部分的斗篷,是残破的。
残破的黑色斗篷以下,血红的莲花封印,浮现于她的洁白色肌肤表面,好像已然和右臂融为一体。
一袭烈如火、胜似血的长发,竟逐渐销黯了下去,再度回归成朴实无华的墨色。
“……”
可是,对于这些变化,血红色的双瞳却是浑然不觉。
仅仅呆呆仰望着上空,眼神空洞的她,或许——
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不是么?
(刺杀教皇……失败了。)
鲜红色的血迹,从后背部的伤口中溢出,浸染着身上的黑色长袍。
——为它的黑色,更增添了几分浓稠。
……
两败俱伤……吗?
在她的片剑与魔法的共同攻击下,教皇本人即使实力再高超,也难免遭到了严重的伤害。
不仅是因为他手上没有武器、且她拼尽了全力的缘故,也更是因为——
教皇,这位黑色华袍的中年男人,不复年青。
再加上丧失了一只右眼的视觉,即便当初实力多么的高强、气势多么的巍俊,如今,也不得不沦落到与自己的她不分上下的地步。
毕竟——
他,用的是手刀与武技;她,用的是片剑与魔法。
然而,最后教皇还是硬生生占据了上风,使用武技折断了她手上的片剑……
……
(他……其实本有机会就此击杀我。)
雪片,飘零……
一呼,一吸,檀口微张。
寒冷的冬风扫过,带起停留在她鼻尖上的那片雪白色片华,将之带向远方,那渺茫而不知终点的路途。
(但是,他最终放弃了……取而代之地,在我的右臂上刻下封印,封锁住我右手的行动、使之再也不能持握武器。)
散乱的黑色长发下,血红色的瞳孔是这样的无神疲倦。
力量,已经被收回了百分之八十;而血色双刃的契约,也在那一刻结束了。
鉴于她曾经身为“圣骑士”,并且为教会作出过巨大贡献,根据等价交换的原则,那位黑袍男子并没有收回她的双眼视力,只是把她身上的所有武技全部废除了。
艾奥柯恩,这两把刀片不再属于她。
——哪怕她早在三年前、脱离光明教会之后,便已把这两把血色刀片遗弃在战场上。
不过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血色双瞳,重新变得迷惘起来。
(那么,我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从今以后,你不准再踏入光明教会的区域一步;另外,我也会下放通缉令至各个教会驻扎所在地,勒令光明教会的人员一旦发现你的踪影,便立即予以击杀。”
那道捂着胸口,嘴角处沁出血液的黑袍男子身影,回放于眼幕前,久之不去。
“你我父女二人,恩断义绝……记住,我不曾拥有一个名为‘海伦娜’的养女,而你也不曾拥有一个尊贵为光明神教教皇的养父。
“三年前,那位名叫‘海伦’的男性圣骑士早已陨落在了东部沙场上,与他属下的所有光明骑士一同、光荣牺牲。”
疲劳地睁着黑色左瞳,冷漠的冰山融化,他的脸上反而展露出了微笑。
“你该休息了,海伦娜……长年累月地奔波于战场之上,又处心积虑谋划暗杀我的计略……
“可是,我始终不理解——我所主持下的光明教会,为什么会给你这样沉重的负担?”
眼睛眯起,黑袍的他,柔声道,“你不该这样……这样年轻的你,兴许一时莽撞,抑或不明白一些深层次的东西,何必如此强求自己呢?
“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找寻一个清净的地方,过上一个安静的生活,再也不要与光明教会这种庞然大物有任何的瓜葛——尽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存下去,因为心灵纯净的你,不适合惨烈的战争,更不适合光明教会这口深潭!
“这也算是我最后以一名父亲的身份,给什么都不懂的你所下达的命令了。”
转过身,不再回头。
受了重伤的他,身形依旧是这样的高俊巍峨,仿若重回一代教皇的身份。
“不要再相见——我们父女二人,永远都不要再相见!!”
低沉威严的话音,回荡于光辉明亮、冷冷清清的大圣堂的石壁之间,直到——
黑色长袍的身影,消逝于那片不知通向何方的阴影之中……
……
(……最后的慈爱,吗?)
嘴角,苦涩的笑。
(我……什么都不懂……吗?)
血色双瞳,僵滞。
(……我累了……吗?)
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原有的武技,变回“普通人”的她,重拾八年前作为“等价交换契约”代价的“自由”的她,却是这样的无力。
捧着这样一份自由,她能做什么呢?
哪怕想要卸下这一切的负担,内心也依然沉重。
(接下来的路……我又要怎么走呢?)
暗杀失败以后,曾经的父亲大人不问罪责、不请来卫兵,直接任由她咬牙逃出光明大圣堂,逃出教皇城,逃出樊迪华的城区范围……
樊迪华的郊外,围着的是一片芳草。
而此时,辽阔无边的芳草上,已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尽染上了一层雪色的白霜,浮于柔软的草甸上。
双手上沾满的,上百名城防士兵的鲜血,等同虚无。
本来打算为了便于刺杀成功后逃亡的、提前做好的破坏城防之举动已无意义——因为整个清晨的樊迪华城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
可想而知,教皇,隐瞒了自身的伤势。
用一身黑色的华袍,加上他那不减一分的尊贵气势。在没有人看出他其实受了重伤的情况下,教皇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寝院……
无人知晓,昨日午夜在大圣堂内发生了什么。
那只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到了今天——
大堂中央的宽阔地毯,依然是这样的整洁,不曾沾有一丝污迹;高高在上的琉璃色七彩穹顶,在一双双清晨时分赶来礼拜的教徒眼睛注视之下,依然是这样的神圣华美。
可是远在樊迪华城外的山坡上,她却如此悄无声息地平躺着,迎接着雪华的飘落,覆盖洗涤她那疲倦乏力的身形。
雪片,飘零……
周围,铺满了白色的雪。
青色的草地不见踪影。
天地间,视野所及,仿佛都被白色所笼罩,分不清东西南北上下左右。
源源不断的雪,降下,加厚着这道黑色斗篷身影周边的雪地厚度的同时,也在掩埋着她……
手臂,沉陷入雪中,在低温下失去知觉。
(累了……真的,累了……真想就此睡一觉啊……)
黑色的长发,一丝丝,被雪片压住。
血红色的瞳孔,无力地,漠然,眼睁睁地看着上方白色的雪落下,一片、又一片。
(该结束了……)
沉重疲乏的眼帘,缓缓盖上,欲将那双血瞳遮住。
背上背负了太重罪孽的她,似乎真的就要这样一睡不醒了……
“……嗒、嗒。”
然而——
从耳畔传来的两记轻轻的、踏地之声,让她的意识稍许清醒了一点。
极慢极慢地将眼帘拉开一条缝隙,血红色双瞳朦胧地望向上方,不怎么清晰的景象投射到她的虹膜上。
原来不知何时,一柄残破的小伞,已经移动到了她的身躯上方,颤抖地撑着。
就这样,用满是破洞与锈迹的、像是被遗弃了很长时间的小小雨伞,为她阻挡住风与雪的侵袭。
雪地上的血红色双瞳,静静地看着、那片透过残缺伞片的缝隙,一个不小心渗透到下面的雪花,愈发放大了起来。
……原来,雪,也并不是那么的冷。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最后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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