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洁白圣堂背景之下,萧索冬风、扫过苍色地毯上的黑袍身影。
失落的冰冷气息,渲染上中年男子年华不再的眉宇间。
“你,变了……”
苦涩地闭上了双眼,不复年轻的脸上,似乎在这一刻更苍老了一分。中年男子深呼吸一口气,迟迟才开口接着道,“……海伦娜。”
心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有片刻犹豫便舍弃了“女儿”这个称谓,换成了直名。
对于那名早已心灰意冷的思念之人来说,即使自己再道出这个词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该挽回的,某件珍贵的东西,实则失去了、就不可能再取回。
“……”
无言的沉默。
背部依靠在大理石石柱之后的黑色斗篷,微不可察地晃动一下。
心,在这个瞬间,降温得比这三年来的任何一刻还要迅速。
(父亲……教皇他终于放弃了……)
抛弃了这属于两人之间的,整整五年的羁绊。
没错,他所需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不是吗?
斗篷之下的纤手,死死攥握住黑色片剑的柄部,极缓极缓地将之从腰间的阴影处抽出;血红色的双瞳,被更多的严寒封锁,冷酷。
也只有父亲彻底同他背道而驰,两人再无瓜葛以后,自己才能毫无犹豫地、把手中的刀刃,刺向他、那位光明神教教皇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
右手,居然没有预兆地、渐渐失去了力量。
黑色阴影中的血红瞳孔,急剧地抽缩着……
前所未料。
极缓极缓地从腰间带出的黑色片剑,还未来得及被带出,便已终止了动势;甚至都没有自斗篷下露出锋刃的一角来。
(为什么……)
手臂,在抖动。
内心,控制不得。
可就算抖动的是手臂,犹豫不决的又难道不是内心吗?
(不可能,我明明早已……)
“其实我很想问问你,”黑袍教皇的话音不适时地从大型石柱后面传来,沉郁顿挫,或许比起记忆中的、还要苍老了许多,“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
右手臂部,在注意力吸引过去的时候,被意识与理智控制着、不由自主地终止了抖动,血红双瞳强制恢复了平稳。
“……你不需要知道。”
暗自呼出气息,他沉声道。
“呵,也罢也罢,”摇了摇头,中年男子低下头,“不过现在,该出来了吧?曾经的圣骑士,海伦娜……”
“也好,让我这个‘曾经的养父’见见自己‘女儿’不知去向三年后的、现在的模样。”
粗糙的脸上,是疲倦而慈祥的笑意。
再也见不到一代教皇的姿态,只是以一位曾经的父亲、一位平凡的中年男人身份,慢慢地转过身去。
“嗒、嗒。”
一双厚重的黑色皮靴,踩定;松懈下来的背部,稍显弓驼。
圣堂高高耸起的穹顶之下,压迫得这道饱经风霜岁月磨砺的黑袍身影、竟不知为何矮小了起来。
黑色的瞳孔半眯,他静静地看着。
——看着光明磊落的圣堂当中,某根石柱背后的,被阴影所笼罩的、不起眼的黑暗角落。
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
头低着。
不作反应,不作回复,
哪怕——
黑色斗篷下露出的一对长靴,已抬起到半空。
(暗杀者……不可与刺杀目标面对面。)
牙齿咬住下唇,颤抖。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旦从这个角落迈出一步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重新回到这座对他而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大圣堂,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与他的养父见面,抑或仅仅是宣布与那位教皇“关系破裂”。
而是,为了……
让手中的这柄黑色片剑,沾染上他的血液。
反正它早已沾上了无数的、有罪或无罪之人的血液,那么就算再染上一个人的血,又有何妨呢?
但是……
(为什么,我一直在这里僵持到现在还没有出手?)
(甚至,把最佳的暗杀时机……都给错过了?)
耳边,半个小时以前、红袍主教与黑袍教皇之间的对话,依稀回响。
[无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早就说了,既身为教皇,我的身体状况还能有谁比我自己更清楚的吗?]
[科伦迪卡卿,我应该讲过无数次了——不要过度地关心教皇的身体情况,因为这是我属于我自己的私事……]
然而事实是否,真的、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
——安然无恙,吗?
眼前,这位黑袍中年男子、在苍白的圣堂灯火之下躬身咳嗽的情景,时隐时现。
这种切切实实的景象,比起想象中的他还要苍老无力,更能动摇原已坚不可摧的决心,也更能——
“……你变了,海伦娜,比起三年之前。”
仰起头,教皇的目光遥遥望向大圣堂的穹顶,自言自语。
折射的光线,透过单只左眼的瞳孔,投映在半浊半清的视网膜上。
“你——”
失去了右眼的视觉,此刻,经由光的散射,大堂角落的、光明主神塑像上方的那块七彩琉璃穹顶是这样的……
虚假。
“变得更聪明了。”
黑色的左眼微闭,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扇琉璃色的穹顶,注视。
“!”暗处,石柱背后,虚倚着的黑色斗篷,猛地一震。
(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自己早就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不是么?
在借助重力加速的优势,准确降落到那片琉璃穹顶外、与之相撞的瞬间,他早就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不是么?
但是,很可惜。
——有些时候,命运总是会在这种“自以为算准了一切”的时刻,给人开个莫大的玩笑。
“‘虚像术’,我记得这是奥林魔法的一种吧?”黑袍中年男子,徐徐从数十米高度的穹顶上降下,语声平静,“先用特制的刀刃,无声破开脆弱的琉璃穹顶,再悄悄给你所刺穿的大窟窿补上一层‘虚像’……”
讲及至此,他的话音温和了一些,似赞似许。
“很逼真,逼真得、估计连大魔导师级别的人物都会被它迷惑——真难想象,你究竟是花费了多少精力钻研魔法、才能达到这样的造诣。”
可为什么,听着这样的言语,黑色风帽掩盖之下的血红瞳孔会愈发放大起来了呢?
“没错……看得出你一直在处心积虑。学习魔法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何况是对于已经背负上光明教会的武技的你来说,想要魔武俱得并非易事。”
“所以我猜想——”
再度平视向那根巨大石柱的黑色左瞳,锐利的精光自其中闪过。
“你早就计划好一切了……包括,在午夜时分潜入大圣堂、暗杀我的策略。”
干燥皲裂的嘴,接着开口。
“不是吗——”
“我曾经的养女,曾经的圣骑士,曾经的继承者,海伦娜?”
血红之瞳,瞪大到了极限。手一抖之下,黑色的片剑,便自动地缩回到了斗篷下的腰际。
呼吸,急促,无法遏止。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知道的?!我……)
“的确,你绝对没有猜到——在你不知所踪的这三年里,我完全失去了右眼的视觉。”
混浊不清的灰白色左瞳,静悄悄的,不曾转动,没有一线生机;黑袍老人一字一句道,“‘虚像’,即使再完美,也是对于双眼明亮之人设计研究出来的;实在可惜,它的设计者从来没有考虑过单眼失明之人。”
“通过视影重叠的方法,使人误以为‘虚像’是真实存在的……呵。”
笑叹,教皇的嘴角、若嘲若讽般地勾起,用苦涩的语调说,“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现在对于失去了右眼、再也无法用左右两道视影重叠之方式观察事物的我而言,还会有什么作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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