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也对,大概是自己胆小,只好作出妥协:“那好吧,割腕。为什么?”
“说明我的去意不够坚决,还希望有挽回的余地。我认为死亡是一种深刻的东西,既然有勇气选择了死亡,就应该有勇气去体会它。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会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涂上淡淡的唇彩,这样嘴唇才不会显得苍白。我会放上轻音乐,给自己念上一首最喜爱的诗作为告别,然后躺到床上,切开自己的脉门,看着鲜血涌出,仿佛生命在慢慢地离开自己的身体,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这时候,人性的脆弱和恐惧会蜂拥而来,也许会很安然。随着与死神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死后的世界……这时,如果我后悔了,我会拨电话求救……如果不求救,那就是真正地选择了死亡吧。”
她一路说,我一路脊背发凉,渐而毛骨悚然。无奈她在说着的是严肃的事,不便强行打断,只好一路忍着。听到后来,怯意消失,愁绪来袭,最后心里只剩下一阵难过。
“如果我自杀,你会怎么样?”她问道,转头望向车窗外。
“大概会……痛哭。”我说,然后想象了一下自己痛哭的样子会不会有损男子汉的尊严。
沉默了一会,她问:“真的会痛哭?”
“痛哭。”我点头决定。她满含谢意地看着我,我真害怕她会对我说出:谢谢。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我在离天使之家大门100米处停车,不愿意今晚就这么别过,毕竟刚谈过自杀与痛哭。她看上去也有些意犹未尽。
“怎么了?”她问道,一副担心车坏了的模样。
“时间还早,我们去外环大道吃点东西吧。”
“好啊!”她愉快地说:“虽然今天吃了晚饭,不应该再吃东西,但难得有吃的心情,就舍命陪君子好了。平时怕胖一直不敢多吃,今天终于可以吃个痛快了。不过说好啰,胖了你负责。”
“负责。当然负责,不吃胖也交给我负责好了。”
“你想到哪去了,欠扁是不是!”
我将车开到外环大道,在路旁一个小食摊停下。我们要了一份炒田螺、一个双人份炒牛河和一个虾酱炒通心菜。我另外要了一瓶珠江生啤,她答应喝一点,便给她倒了半杯。
她开始给我讲一位天使的成长史。她出生在一个蒙昧不化的小城镇,与我想象中的人杰地灵相去甚远。父母亲是整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大闹的小市井,与我想当然的书香门第也沾不上边。妹妹出生后,她便开始接受不平等待遇,父母亲将更多的爱给了妹妹。她不反对疼爱妹妹,只是希望被一视同仁,愚昧的父母亲却连这点也做不到。偏爱使妹妹变得任性,在她心里也投下了阴影。
“你妹妹很漂亮吗,比你还漂亮?”我寻求解释。
“算不上漂亮,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把我当做心目中的偶像。”
“你在外头一定比妹妹受宠。”
“父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在家的时候什么都要我让着妹妹,什么事都不问青红皂白,都是我的错。”
所以她从小就想离开这个家。她是个聪慧刻苦的学生,初中毕业就考上了外地一所院校,开始独自生活,毕业后辗转来到了这里。
“在家的时候,我根本没敢想象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现在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我是这个家的女儿。我已经不再属于那里,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补偿的机会。”
真没想到她超凡绝俗的背后有着如此巨大的落差。落差使人澎湃,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也不容易。大家表面上对我挺好,其实都想欺负我。家里一点帮不上忙,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跟谁说。逢年过节,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回家,我却不愿意回去。当然,还是会回去,只是尽可能少地回去,不会有事没事地回去。没有一个非回去不可的地方。”
她眼中蓄满了泪水。我递上一张纸巾,她接过放在眼角,不着痕迹地吸去泪水。我无以言慰,默默地握着她桌面上的手。
她很快平静下来:“没事,爱哭。跟你说过一个人看电视,动不动就流泪,这回信了吧。”
“相比之下,我的家庭更糟糕,即使近在咫尺都不愿意回去。”作为回报,我也讲述了我的烦恼。
从我听得懂人话的时候起,父母亲就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吵,我很少听到他们和声和气的说话,也很少看到他们自动自觉地相互帮助。母亲固步自封,别人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满意,所以她什么事情都抢着干,一边干一边唠唠叨叨、自艾自怨,如果她能够学会以另一种态度生活,一切都会变得不同。父亲则把阶级斗争做到了家,把家里每个人当成阶级敌人,凡事都从政治的高度付诸言行,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件事几乎都是笑料。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有难得的清静,所以我总是希望他出差,不断地出差,甚至暗地里希望他们早日离异。
“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相反他们一直在不停地付出,他们只是在不断地犯错,可是这种犯错却比做坏事造成更加深远的影响,我们内心深处的病根,就是在那个时候就种下的。”我说。
“可是他们却不必为此负任何责任。”白无欲委屈地附同。
“在他们的眼里,生活总是非常艰难,其实跟很多人比,他们已经不错了。他们总是把痛苦强加给自己,继而强加给我们。”
“他们以为自己很伟大,其实很自私。”
“如果有一大笔钱,让他们不再为生活担忧,情况也许会有所好转。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是我的错,如果我能赚足够多的钱,问题就解决了。”
“有时候真的不想再管他们。可是说是这么说,毕竟血浓于水,心里总是放不下。还是那句话:眼不见为净。见到了心烦,不如躲得远远的,反而能看淡许多。其实想想看,父母亲也是可怜人,他们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比我们可怜。虽然说起来心里偶尔会有点委屈,总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是啊,至少我们还会吃夜宵,他们是舍不得吃的。”
“那我们就大吃吧,不再为难他们了。”
“其实是为难我们自己。”
“有理。”
我们继续蚕食剩下的食物。
深夜的凉风吹过耳际,紧闭的心扉似乎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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