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以你们的待遇，能攒得到吗？”
“省吃俭用或许可以，但那样的话青春就等于白费了，以后只能靠保障金生活。而且我们这行节俭几乎是不可能的，服装、化妆品都是开销。所以我们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都是穷人。”
“要是不能赎回意志呢？”
“那就糟了，组织会把它卖掉。”
“可是别人买你们的意志有什么用途？”
“买家有权改变买来的意志。”
乍听之下简直无法理解，回头一想，既然意志可以抵押出去，被改变也就不新奇了。
“这就是说……原本不喜欢一个人，意志被改变后就会变为喜欢？”
“想必是能的，不然谁愿意购买意志。”
“只要有钱就能购买别人的意志，不管对方愿意与否？”
“在天使理念生效的时限内，必须经由本人同意。”
“有没有强行购买的可能？”
“原则上不允许，但谁知道呢。”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不想被组织卖掉，就要自己找买主。大部分天使都选择了这种方式。”
“有什么不同？”
“至少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人啊。”
“你何不也选择这种方式？”
“也许我最终还是会选择这种方式。但在一切定论之前，还是希望尝试以自己的能力加以解决。”
“也许可以尝试拍拍广告，当个广告明星什么的，那样就有钱了。”
“要是那样，就用不着干这行了。如果能够清清白白的，倒不反对那么做，但事情总是过于复杂——怎么说呢，世界过于阴暗。只要没被逼到那一步，还是希望能够洁身自好。能明白么？”
“明白。”我说，虽然不知道这种想法发自她自身的感情还是发自天使理念，“不过……何苦要加入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如此受制于人。”
“凡事都有代价。现在说这个也来不及了，那时以为钱不是问题，现在才发现：钱就是问题。”
我极力想安慰她，想了半晌说：“其实意志被组织卖掉也不会觉得痛苦吧。意志改变作为当事人应该没有察觉，还以为自己本来的意志就是这样。要是觉得痛苦，改变意志岂不是失去意义。”
白无欲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那只能说是一种悲哀。白痴活着也是丝毫不觉得痛苦，只是我们白白为他感到痛苦而已。我们亲眼目睹了那些意志被卖给有钱糟老头的天使的生活。她们的意志当然已经被改成喜欢那些老头的模式，所以她们跟那些老头在一起也不觉得什么，还显得挺快乐，以为自己真心喜欢那些老头，只有我们在一边看着是多么的不协调，白白替她们感到悲哀。”
我不禁有些内疚，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这种蠢话。为了挽回，我突发奇想：“难道就不会遇上好人，无偿地赎回意志？”
“不是谁都能遇到这种好人。”
“你绝对能。”我斩钉截铁地说，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自己有钱的话便会是这种人。
白无欲轻轻一笑，说：“好吧，该说说你了。”
“我叫野鸟。”我报上名字，听上去仿佛一个绰号。
“很有特色。”
“长期失业，被迫成为股民。”我觉得有必要补充点什么，又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些。”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这么不值一提。
谈到后来，白无欲把买的股票告诉了我，请我留意关注，有消息打她手机。收市后，我提出送她回去，她说已另有安排，我便不再坚持，毕竟只是初次见面。
这么着，我认识了一个天使。
晚上，我躺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星月组合，想起方晨星。她对我说：我们同居吧。我没有异议。后来她又说：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生活。我也没有异议。
任何人一旦产生了另外的想法，我心里便觉得无能为力。我不想改变任何人的想法，我的能力极其有限。我要做的不是改变别人的想法，而是改善我自身。我不愿徒劳挣扎，不愿再给她并不幸运的人生增加新的不幸。
不知为何，我对她心怀欠疚，时时牵挂。也许根本不必这样，也许她已经不再将我牵挂，而我渐渐也会那样。
心理学家说：忘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遇到一个更出色的人。因此想到白无欲。她无疑拥有比方晨星更出色的容貌，但两个人的气质性情迥然相异，无法横加比较。不过作为男人，大抵只从外貌上评价女人。
想到白无欲，顿时升起一种不现实感，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不知道应将她作为何种角色加以接受。她是一位天使，从天而降，经解释否决了她长翅膀的荒诞想法，不过她完美的形象还是让人疑心她长有翅膀。她抵押了自己的意志，从理论上说，她不再具备自己的感情，成为被完善的组织理念所控制的纯理性的人。所以我不知道我面对的是所谓的组织理念还是她本人。虽然因为技术上的原因，意志抵押得并不彻底，但哪些是残余下来的感情，哪些是组织理念恐怕还是无法弄清。由于她已失去意志，想必对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或者说回答已失去意义。
那么，应该以不变应万变，只须将她看作真正的天使即可，背上长着白色翅膀阴差阳错来到人间的天使。
天使！大脑中某个软件自行运行了起来，记忆的鼠标蓦地指向一个名为“测试题”的文件夹，心头一亮——那是Sunny让我做的一道心理测试题。当时我从头到脚想的都是Sunny，充满了对她的种种想象，但是在填第一个异性名字时，我却鬼使神差地填了“天使”。当然，“天使”是作为我心目中完美无暇的形象而存在，并不是指特定的某个人。而第一个异性名字代表的是：真心所爱的人。当然啦，心目中完美无暇的形象自然便是心中至爱，不必请教大脑即可得此结论。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意味呢。不过，倘若硬生生将两件事从非同寻常的意义上联系起来，难免有牵强附会之嫌。游戏终归是游戏，不能因为在现实中出现巧合便当了真。
话说回来，人世间也确实遍布着各种各样的暗示和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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