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天杰托了媒人与孔九财说亲,要娶豆兰过门。孔九财闻之大怒,大巴掌把媒婆抡跑了,戟指大骂沙天杰,鬼迷心窍,悖逆人伦,说他日后要是再提此事,连兄弟也不用做了。沙天杰羞惭无地,好些时日不敢来见豆兰。豆兰伤心不已,却兀自不死心。
说那孔九财一向褦襶,除了自己吃喝享乐,旁的事情一概不顾,豆兰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却漠不关心。可这一来,却给沙天杰提亲一事触动心事,决意尽早把豆兰嫁出去。豆兰听说她爹在城里托人给她找婆家,已经快要说定了,急忙找到沙天杰,商量办法。那沙天杰倒是真心喜欢她,于是,就以去江浙走生意为名向义父白文浩酬借了两百几十两银子,和豆兰约在一个晚上,雇下一辆大车私奔去了。
待得孔九财察觉,追赶不及,气得七窍生烟,五臓颠倒,一连暴骂了数日尤不解气,竟尔怪罪到王氏身上,说全都怪她当母亲的管教不严,那王氏原是一个逆来顺受惯了的人。可是自从生了男娃,腰杆壮实了,又因豆兰私奔离家,委实伤心,这次竟然出言顶撞了他。孔九财是个炮仗脾气,点火就响,一怒之下,提起拳头把王氏暴打了一顿,打过了,抱起那刚刚断奶的孩子就走,说要抱去给别的女人养。王氏哭天抢地,抱住他的腿不放,往下抢孩子,孩子受惊,哇哇大哭。
蓦地里,砰的一声响,房门破开,周进大步冲进屋来,盯着孔九财目射凶光,喝道:“你待要把孩子抱去哪里?”孔九财见他神情不善,呆了一呆,怒道:“老子家里的事,与你何干?”周进双眼冒火,再不搭言,踏上一步,猛的一拳捣去,正中孔九财心窝,孔九财冷不防吃了他一拳,大动无名,跳起来挥拳应战,两人拳来脚去,头撞肘捶,登时打了个难解难分。
斗到酣处时,孔九财激发血性,拔出防身短刀,一刀刺去,周进躲闪不及,肋下、左臂各中一刀,但他拼命一攘,孔九财一个趔趄往后跌翻过去,扑的一声,头撞在炕角上,脑后顿时血流如柱,挣扎了半晌,竟然就咽气死了。周进面目狰狞,走上前去使脚碰了碰地上的尸身,见确是断了气,也自吓出一身冷汗。王氏惊骇之下昏了过去,良久醒转,失声哀号。
周进杀死了人,料到此事断断无法瞒人耳目,怆惶之余,拽起王氏,又提出逃一事。此一时、彼一时,毕竟人命关天,王氏只得应了。不过,她要带上豆锦、豆凡一起走。周进急道:“你怎么不知轻重,我身有刀伤,银钱无多,出逃之中多有不测,多带一人多背座山。”又道:“她们留下来,这里有若大一份家产,又有我义兄白正德照顾,是不愁过活的。”王氏性格软弱,自己本少主意,一来周进说的不无道理。二来,事出仓促,不由她踌躇。一入夜,便和周进乘一辆大车逃生去了。
周进赶着大车离了循州境,稍觉宽心。不一日进了柳州。这天走在路上,王氏抱着孩子,不时的抬眼往暖帘外张望。孩子在车轮吱唧声中熟睡着。连日路途劳顿,担惊受怕,她依偎在包袱上,干巴巴的望着车棚犯愁。周进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撩开暖帘,往车棚里看了一眼,对王氏讲,天黑前,或能赶到永福县。王氏怅然叹气,问他去他祖籍隆回还需几日。周进说路不好走,少说还需六七日。王氏低下头,给孩子掖了掖棉袄,忧心忡忡,说道:“昨天在客栈,听人说哪处在闹兵乱,不知打不打紧。”周进道:“世道太平,不打紧的。待明后天,到了猫儿山,看情况如有不妥,就改走水路。”王氏听罢,又叹了口气,反正她是一点主意也没有。周进道:“你再合上眼睛睡一乎罢。”王氏应了一声,却又问他道:“你身上的伤不作痛了吗?”周进道:“头两天车一颠就痛,这两天好多了。”
第二天,他们过了永福县,一路行来,并没遇上险恶之事。沿途一打听,原来反贼徐敬业一伙,已遭官军歼灭,贼首徐敬业首级已落,四方百姓重得安居农作,无不感戴圣皇洪恩。又行了两日,到了大城永州。周进赶着马车来到城前,见得城头黄金色甲旌烈烈,当番守军盔甲鲜明。城门下等候接受守军盘查的布衣百姓排成了长列,受检过卡,才得入城。有军士走来命令马车到前头去。周进一手持鞭一手拽着辔绳,引马往前挨去,那灰毛马走了好些路,累得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搭着尾巴。
一名带刀的军士走上前来,把周进打量了一番,问他姓什么叫什么,祖籍何处,从哪来往哪去。周进一一回答,小民周进,靠贩碳为生,今从柳州来,欲往隆回老家省亲。那军士挑起暖帘,见车上坐着女眷,便问:“贩碳的,车上这个娘子是你的什么人?”周进答道:“是小民的媳妇。”军士听他应答如响,便不怀疑,打算放行,想了想,取来一只海榜册子,道:“你打那边过来,需途径猫儿山,那山上有一伙匪盗,你们顺顺当当的过来了,倒很侥幸。贩碳的你过来看一看,可曾见过册子上这几个人物没有,有就指出来,这些人头都是有悬赏的。”周进只想快点混过去,军士把海榜册子递给他,他胡乱看上几眼就还了回去,说不曾见得。军士嗯了一声,道:“量你也不会知道反贼残党的行踪。”说罢,唤来两个军士,说道:“搜一搜他的身,放行吧!”
周进一听要搜身,已是慌了,那两个军士来摸他身上,登时发现了他身上的刀伤,大声叫警。王氏在车上听得骚动,探头一看,见周进给众守城军士揪扯住了。惊慌失措,跳下马车来拽周进,哭喊哀求“总爷,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哪……我们不进这城了,这就改道去旁处,我们不进城了……总爷,求求你们放开他吧,他不是坏人哪……”可是哪有人听她的,那周进拼死挣扎,袄子也撕扯破了,伤口迸裂,流出血来,疼得嗷嗷直叫,大呼冤枉,终究是给上了大绑,押上城楼接受审讯。王氏亦押进军帐,听候发落。
翌日,州衙派了衙役将王氏押解去了县衙的班房,也不开堂审问,就关进了牢里,王氏呼冤,从早至晚,只是无人关问。
过了好多日子,一直没有提讯,亦不放人,王氏候得心焦如焚,撸个银镯子打点劳役,托为打听周进的消息,劳役怜她一个带孩儿妇人,也不收她贿赂,便代为打听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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