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峰听了,撇撇嘴,不再说话。
苏容静静地看着这片草原的天空,坝上的草原比起呼伦贝尔草原来,几乎不能称为草原了,沙化过度的草地上,只有草根;天空的星星也少了许多。苏容想着明后天的艰难任务,还有许多路要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对于自己的能力,他有信心,但是对于结果,他不去多想。
蒙古人大多信佛教,草原上随处可见的敖包上总是系着许多条的白色和蓝色的哈达,巴尔虎草原深处也有一座挺大的黄教寺庙,香火不错,每年那达慕大会的时候,额吉和托娅都要十分虔诚地去敬香,苏容小的时候,跟着她们进去过,人潮涌动,喇嘛们穿着红袍,神秘庄严。
额吉对佛教的虔诚,在苏容的成长岁月里不能不留下些许痕迹。尽管他小学入队中学入团军校入党,可是内心里某一种对生命的理解却是来自蒙古人的信仰。比如,额吉从来不会对突然到来的白灾(大雪灾)或是黑灾(冬天无雪)担心难过,她认为一切无常,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今生不受苦,来生便会受苦。人最怕的就是无明,就是不了解自己,太在乎自己,生出太多的欲念。额吉常常拿杀了人逃到蒙古国的孟和作例子,劝苏容,不要太贪心,不要太自我。
为什么终日操劳但心里有信仰的额吉满是皱纹的脸,会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显得高贵而庄严?那是因为她洞悉了一个许多人没想明白的道理――每个人一生中一定都会碰到最坏的状况,谁也逃不掉的。如果你相信这一点,最坏的状况来的时候,你就不会怕面对它,而且你也能够接受最好的事情出现。
所以她用爱心接纳了苏容,视如已出;所以孟和犯法出逃之后,她没有以泪洗面,而是跟往常一样继续操持家务,放牧牛羊;托娅的孩子这回生病做手术,苏容能够想像额吉的表现,她会向佛祖祈福,却不会着急哭泣。
苏容躺在安静的塞上草原的斜坡上,看着星星,想着额吉说过的话,对于明后天的考核任务不再纠结,渐渐睡去了。
第二天似乎比较幸运,他们捉到了一只兔子,郎峰免去了吃老鼠的痛苦,心情好多了,白天安全的时候,竟然有心情摆了会龙门阵。
可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天下起了大雨,他们冒雨进入了山林,因为考核任务的目的地就是山林之中的一处小水库附近。
雨下得越来越大,山坡上的石块在大雨的冲刷下,开始不断地向下滑落。
苏容头一回走这样的山路,不过郎峰长在行路难的四川,走这样的雨中山路,有些经验,他走在前面,老兵甲和苏容走在中间,老兵乙压在最后。
四个人小心地走着,苏容突然听到隐隐一阵像打雷的声音,然后是郎峰的一声大叫:“快跑,泥石流!”
四个人撒腿就跑,泥石流跟在后面席卷过来,苏容慌乱中回头看去,老兵乙脚步迾趄了一下,被泥石流挟带着的大石头一下子砸倒。苏容来不及多想,回身就去拉老兵乙,老兵乙被他拖着从地上爬起不,苏容拉着他接着继续往前跑,仓促之中,苏容觉得腿上隐隐有些疼,没空多想,只是拼命拉着老兵乙跑进了高处的一处树林。
老兵乙瘫坐在地上,挽起裤腿,看着被石头砸得鲜血淋漓骨头都露出来的小腿,满脸痛心,嘴角抽着冷气,一言不发地从背包里拿出了求助弹,冷冷地冲着他们三个人说:“你们赶紧走,我要拉求助弹了。”
老兵甲上前试图夺下他的求助弹,他死死地攥住不放,“你们再不走,看着我的腿骨折,流血,将来残疾啊!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悠!”
老兵甲明白他的意思,蹲在地上,拥抱了一下老兵乙,转身先走了。郎峰走过去,拍了拍老兵乙的肩膀,也走了;
看见苏容站在那儿没动,老兵乙冲着他说:“谢谢你啊,苏容,不是你拉一把,我这条命得丢这儿啦!你没事吧?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苏容看着老兵乙平静的眼睛,心里的些发酸,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是一声“保重”,转向去追前面的两个战友。
走出好远,身后传来求助弹“丝丝”的声音,林中一缕黄烟在雨幕中升起,格外醒目。
苏容看着老兵甲和郎峰消失在视线里,转过身一个人沿着水库附近的小路向目标地靠近,一边走,一边寻找合适的狙击地点。如果郎峰他们顺利泅渡过小水库,到达对岸吸引目标地的狙击手出击,自己就可以及时地实施掩护。
苏容在一个树丛中隐藏起来,静静地等待着。他喜欢这种等待的感觉,小时候围猎狼群的激动不安在经历过狩猎的实战之后,已经转化成不动声色地蓄势待发,他喜欢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响着,喜欢听见周围世界的声音从喧嚣一点一点变得安静,他记得道尔吉说过:耐心是猎人最大的本事。
终于听见了枪声,郎峰他们的动作看起来比预想的要晚不少。对方狙击手开出第一枪,苏容循声迅速调整枪口,甚至都没有确认瞄准镜是否套住目标,凭着直觉,苏容扣下了板机,打出了第一枪,他从瞄准镜里如愿地看到了一股白烟,苏容趴在地上,因为专心射击抿得很紧的唇边带出了一丝放松的微笑。然后,这微笑迅速地从年青的脸上消失,苏容听到了空气中子弹的声音呼啸着向他藏身的方向扑了过来,他在地上边打了几个滚,迅速转移到事先已经选择好的另一个狙击点,身体一边趴下,一边架枪,调整瞄准镜,喘着气,扣动板机,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在子弹射出之前的同一时间完成的。那边的狙击手似乎已经发现自己单发的射击习惯,于是连续不断地向自己开枪,密集的子弹压得苏容没有开枪的时间和转移的空间。苏容索性呆着不动,再次静静地等待着,道尔吉还说过:猎人和猎物之间拼的就是谁最先沉不住气。
对方也停止了射击,苏容依然保持沉默,他想着郎峰他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往目标前进了。他赌定那个狙击手一定会先开枪,因为对方如果按兵不动,那么郎峰两人就可以直捣目标,那个狙击手没有理由不开枪,而他自己就等着对方的那一枪。
之后的一切似乎进行得比较顺利,苏容清除了障碍的目标地前面跟两个同伴会合了。可是当他笑着走近山坡上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郎峰和老兵甲的时候,却发现郎峰的脸上写着忧心忡忡的表情。
老兵甲坐在地上,两只手朝后撑住身体,看着苏容疑惑的眼神,笑着说:“出师未捷身先伤了!”
郎峰告诉苏容,雨后的水库水温太低了,老兵甲泅渡的时候,左腿就抽筋了,他忍着一直没吱声,上了岸,带着抽筋的腿一直冲到目标地,坐下来就不行了。
苏容听完,冲着郎峰喊道,“那你站着干什么了,赶紧帮他抻腿呀!”
老兵甲赶紧说,“郎峰抻半天了,不管用,可能是上岸之后急着走路,肌肉拉伤了。我正跟郎峰说呢,你们俩先走,别管我了!”
两天之内第二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听到同样的“你们先走,别管我了!”苏容和郎峰两个人毕竟只是从中学校门直接迈入军校大门的学员,再怎么冷静理智,也不确切自己这会儿到底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去找对方的眼睛,然而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都只是茫然和无措――第一次留下老兵乙,其实是有老兵甲在替他们带头做主,但是现在,他们俩不知道谁来做主。
其实解开这道选择题的向来都是出题的人。老兵甲用一只手撑着地,另一手开始到背包里掏东西,很快,他拿出了那个求助弹,他镇定地说,“你们俩不要哭丧着脸,我拉伤了,跑不动了,如果坚持跑的话,我可能会残疾,如果呆在这儿等救护队来,歇上两个星期,我就和以前一样了,以我的水平,到时候,照样会有其它的特种大队抢着要我,干吗都吊死在飞鹰这一棵树上啊!”
看见苏容和郎峰仍然呆着没动,老兵甲有些急了,“你们两个傻瓜,赶紧走啊,看见那边那辆猎豹了吗,那边已经有人往那儿冲了,你们俩要当我的殉葬我还不要呢!走不走,再不走,我不认你们俩是兄弟啦,快走,我要拉求助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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