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老者变了
老者抱着谟己仇回了草庐,将他反卧榻上,脱去沾满血迹的裤子,入目惨不忍睹,只见那臀肉打得犹如泥泞,阙口处血液外淌,他便是医者,咋一看,亦是触目惊心。抹了一把眼泪,抓来草药,捣碎外敷,又煎熬药汁,撬灌内服。
上了药,便出了卧房,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在门外静身候着,也不敢走太远。
他上午上山砍柴,尚未早食,此刻正午时分,肚中空空无物,早已饥饿难耐,但心思繁重,更无胃口,思来想去,不得安宁,脑海里始终响起族长的那一番话:“你宠着他,惯着他,可是你死了之后呢?你九泉之下,还能顾他几分?他终日胡作非为,四处游荡,后半生如何过活?不是被哪个打死,就得在荒郊野外活活饿死,你想过吗?这孩子天性善正,假以时日,可成大器,你这庸医,不好生调教,如何对得起他的爹娘?”
他甚是自责,心道:“倘若往日我管教的严厉些,仇儿何敢屡屡胡闹,惹怒众乡亲?他的身世又怎能暴露于众前?老张母又怎会气死家中?今日种种事端,追根究底,皆由我而起。”如今仇儿的身世,尽人皆知,往后乡亲们将会如何看待他,他又是何等的难受?心中一片茫然,千般思绪,难以理清,计较着等仇儿伤心痊愈,再作打算。
一晃数日,谟己仇的伤口愈合了,只下不得床,挪动身子时,直叫他撕牙咧嘴,痛楚难当。
这几日里,谟己仇的话变少了,也较之以往,沉闷了许多,老者也是这般,只一日三餐,稍微说话。
老张母过世了,村里多了分哀愁,乡亲们路上遇见,也只点头示意,毫无说笑之意。
出殡之日,老者心有愧疚,随着众乡亲前去祭拜,不料张大叔换了个人似的,没了凶恶戾气,虽悲伤哀痛,迎送乡亲们之时,言辞举止间,满是敬意。
老者临走之际,张大叔拉住他,不住地赔礼道歉,责怪自个儿那日太过冲动,铸成大错,望老神医莫要在意,又道待明日丧事毕了,便去看望仇儿那孩子。
老者吃惊之余,心想:“你是幡然醒悟,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可仇儿却被你害惨了,他这般年纪,便要忍受失亲之苦。”
又过了几日,这几天里,村里不少乡亲前来探望谟己仇的伤势,谟己仇却不领情,自始至终,冷冰着脸,一言不发。
老者瞧不下去了,气道:“你这孩子,如此不懂事,大叔大婶好心好意,来探望你,你理也不理,跟谁较气哩?”他真的生气了,话里少了嗔意,多了怒意。
只听呜呜声响不断,谟己仇抽泣了起来。
一旁的乡亲纷纷道:“老神医,孩子还小,不懂事哩,莫吓唬他,行了,大伙儿走了,让孩子好生养伤罢。”众乡亲皆是笑着来,郁闷尴尬着出去。
这日,残阳余辉缓缓遮落,眼见天要黑了,老者忙着收拾完晒着的药材,便去柴房炖了一锅排骨莲子汤。
这排骨莲子汤,也是一味药材,有疗骨奇效,谟己仇身上的外伤已然痊愈,只骨头损伤未愈,喝了它,好的自是迅快不少。
老者盛了两碗,一碗无骨无肉,一碗无汤无汁,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将碗放在桌上,冷冷地说了句:“汤热,凉些再喝。”便要出去。
只听谟己仇道:“爷爷,您喂仇儿吃,好么?”
老者道:“你有手有脚,作甚要我喂?”
谟己仇道:“不是,仇儿手腕抽筋,难受得紧,使不出力气来。”
老者瞧着他,半刻也不说话,暮然道:“你也十来岁了,再过几年,便是个堂堂七尺男儿,说话好不矫情,我便是我,甚么仇儿仇儿,教人笑话。”他说是这般说,却也半坐在榻上,端起碗来,舀了一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正待要喂。
谟己仇眼中带泪,隐隐欲出,道:“爷爷,您往常不是这样的,您是怎么了?”
老者起身将碗摔在桌上,撒没了半碗汤,气道:“吃饭便吃饭,哪来这多话,烦是不烦?”
谟己仇泪水哗哗直下,道:“爷爷,您究竟是怎么了?您是责怪仇儿不该胡作非为,触犯族规,闯下大祸吗?”
老者也不回话,他又道:“爷爷,您是在怪仇儿不搭理大叔大婶,生仇儿的气么?”
老者仍是不理会,他更慌了,抽泣道:“爷爷,您……您是怨仇儿是……是个没爹没娘地……地野孩子,不想要仇……仇儿了么?”
老者怒道:“不是,不是!你整日害这个,骗那个,你何时能让我省心?那一百法板,怎地不将你给打死咯?”话落,转身出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谟己仇虽是抽泣不止,却感块垒稍去,轻松不少,这几日来,他心中惶惶不安,只觉爷爷变了许多,便胡思乱想起来,只怕爷爷缘他是个孤儿,不要自己了,原是因此,心想我明日诚心向爷爷认错,他必会原谅我。
便数今日,他睡得最为安详,梦里,他遇见了爹娘,爹爹和娘亲都回来了,他笑着投入娘亲的怀抱,不料却扑了个空,这时陡见张大叔举着锄头,大声骂道,打了过来,顿时惊慌了,起身惊道:“爷爷!”忽感一阵剧痛袭来,“啊”地一声,倒在床上连连嘶叫,他方发觉是在做梦,只见塌侧站着一人,正是爷爷,不由道:“爷爷,您……?”
老者不待他说完,当即喝道:“这么晚了,不睡觉,鬼哭狼嚎个甚么?扰人美梦。”
谟己仇小声道:“爷爷,仇儿方才做梦,梦见了爹爹和娘亲,他们回来看仇儿了。”
老者道:“做梦罢了,有甚么值得说道的?”
谟己仇道:“爷爷,您说爹娘他们现在在哪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看仇儿?”
老者气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不带你去找他们了?”又道:“天色晚矣,早个歇息。”袖袍一甩,转身朝门外走去。
谟己仇急道:“爷爷,您不要走,您听仇儿说。”见老者止步,他接着道:“仇儿错了,仇儿不该胡闹,不该偷摸庄稼,不该诓骗叔婶,不该惹您生气,仇儿以后再也不敢了,仇儿对天发誓。爷爷,您原谅仇儿好么?仇儿好害怕,好害怕,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老者道:“你可见过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你又见过那个凶恶之徒,杀人放火,官府反能赦免他?”
谟己仇道:“那爷爷要仇儿如何,方能原谅仇儿?”
老者眼见绕不过去,只得道:“我便是要这般,气你喝你骂你羞辱于你,十年百年,叫你不敢有半分邪魅之气,懈怠之意。”出了卧房。
谟己仇喊道:“爷爷,爷爷。”再无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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