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京师霸王枪的坐席靠近门口,李哥楞和几个徒弟品评万花庄的美貌丫鬟,笑声放荡旁若无人。坐在他身边的另两个人却沉默不语,其中一个衣裳华丽的瘦子,名叫罗二先生,看似弱不禁风,一对鱼泡眼肆无忌惮地四下张望;另一个虎形之躯,头戴斗笠,一袭黑袍裹身,身背剑囊,左脚绑着夹棍,似乎刚刚受过骨伤。这个人像个哑巴,从不开口说话,一双机警的眼睛却一遍一遍扫视着全场。罗二把他叫做李甲。
当崔老四说起鸡老的名字,罗二先生突然挺直腰杆,攒集全部精力仔细倾听,当听到鸡老死于驴子蹄下,又听到吕一明竟然是驴子,罗二竟然嗤嗤地笑出了声,然后搂着李甲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番。
李甲神情大变,猛然抬起头,两条浓眉拧成一个疙瘩,利刃一般的目光死死盯住远处的崔老四,牙缝里挤出一句“八嘎野郎”。罗二在他耳边又添油加醋一番,李甲霍地站起身,一只手死死抓住剑囊。他的举动把李哥楞吓了一跳,忙问罗二:“李甲想干什么?”
罗二怪兮兮地一笑,轻声弹出两字:“报仇”。
候震天听完崔老四的陈述,又询问其他僧兵,得到了相同的答复。“这就怪了,”他低头啃着手指甲,“关公子无论如何不会去找一头驴子的。这么说,他寻找的应该是三十六天罡的吕一明?”
又是驴子,又见驴子!关天刃在屏风后面,已经气得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招手把池谷雨叫到跟前,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把那驴子带到后堂,老夫要亲手劈了这个世间妖孽!”
关天刃没有封刀。但他已经二十年没有亲手杀过人。势力形成后,杀人这种力气活,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今天,他要大开杀戒,首先杀掉这个无知狂妄的驴子!这个驴子折磨他太久了,驴蹄子总在梦中磨弄着他的心弦,使他心虚盗汗、失眠多梦,令他半夜猝醒,空空然不知人生几何。他现在感到奇怪,自己对驴子怎会忍受这么久?
池谷雨给庄丁传达了命令,来到屏风后,陪着关天刃走向后堂。出了忠义厅后门,是个长满杂草的小院。关天刃突然想解手,池谷雨便陪着他,两人在草地上各自撒了一泡。随后,池谷雨蹲下身,拿出手帕擦净关天刃的衣袍下摆,又从腰后抽出崭新的鞋袜给关天刃换上,尿湿的鞋袜随手扔进草丛。
关天刃木然地走向后堂,那里摆放着兵器架子。池谷雨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息,老庄主风烛残年,眼看就不行了。
关天刃布满老人斑的手滑过一杆杆兵刃,不知勾起多少回忆。最后,他抽出一柄云南斩马刀,随手舞了个刀花,草地上顿时飒飒风起,真个威风不减当年。
两人进了后堂,略坐片刻,庄丁进来禀报:“庄主,驴子带到。”
关天刃恶狠狠地撅起胡须,一把抓起斩马刀,“这孽畜,老夫一生也没这样恨过谁。”
两人走出后堂,只见院子角门开了,四五个庄丁围着大黑驴,紧紧拽着马索,因为驴子极不安分。
驴子这两天可受罪了,被栓在树上,庄丁没事就来抽两鞭子。关键是没人给它喂草料,驴子只能啃树皮,拉出来的都是稀稀的木质纤维。看见院里满地杂草,驴子登时兴奋了,来回摇晃着脑袋,扑着要进院子。
关天刃让出一块大场地,作为驴子的刑场。驴子不知死活,拼命挣扎,要进院子。池谷雨问:“庄主,是否弄些狗血、黄纸?”他的意思,这是一头会说话的驴子,可能有邪气,需要镇邪之物。
关天刃不置可否,一手握刀,一手招呼庄丁把驴子放进来。
庄丁松开马索的一刹那,驴子欢天喜地的嘶鸣两声,一头冲进院子,像前世的饿死鬼托生,饥不择食地乱啃地下的杂草。
关天刃冷哼两声,“牲口就是牲口。”
等了片刻,驴子只在原地啃食,一时间吃不到这边来。关天刃双手捧刀,慢慢向驴子走过去。
“庄主,不要站到它身后。”池谷雨小心提醒。
驴子三百六十度视野,早就看出关天刃来意不善。不等关天刃走到近前,驴子突然抬起头,侧身向后退出几步,意图闪避。
“老夫一生杀人无算,今天竟然要杀一头牲口,真是可笑。”关天刃一边自嘲,一边慢慢跟过去。
驴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关天刃,快步跑到院子一角。刚刚低头啃了一根草,见关天刃进入危险范围,连忙撒开四蹄,贴着墙壁跑到院子中央。
关天刃双手舞动斩马刀,限制驴子的跑动空间,慢慢又跟了过来。
驴子不能安心吃草,愤怒的“昂昂——昂昂”抗议了几声,见这白发老头不为所动,不依不饶地又一次逼近,驴子只好向后退去。院子太小,驴子无从躲避,趁池谷雨不备,竟然跑进了后堂。
关天刃不忙不忙地跟了进去。后堂是关天刃接见绿林好汉的地方,空间广阔,青砖铺地,正中是关老爷的神龛,墙角堆满了各种酒器和歃血为盟的用具。驴子惊恐的满房子乱窜,最后跑到窗户跟前,眼看无从逃避,竟然念起了百试百灵的阿弥陀佛。
关天刃一怔,这驴子果然是秃驴,竟然会念阿弥陀佛。不过,念什么也救不了你的命,你已经成了我的心魔,让我每日烦乱不堪。
关天刃双手掂了掂斩马刀,忽然爆喝一声,双腿腾空,一招正宗的力劈华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向驴子斩落下去——
驴子性命不保,本故事到此结束。
且慢,窗外突然人影晃动,一枚硬物打破窗纸,旋转着飞进房内,恰好击打在斩马刀刀面上,硬生生地改变了斩马刀的下落轨迹。斩马刀劈到青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关天刃一刀劈空,只觉得双手被震得发麻,他吃惊地后退一步,仔细向窗外看去,这时,一团黑乎乎的身影撞开窗户,在地下一滚,倏忽间陡然直立,竟是个彪形大汉。
这人一身黑布裹身,头戴斗笠,腰间斜插一柄金丝缠绕镶嵌花纹的倭刀,一声不吭,死神一般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你是何人?焉敢擅闯此处。”关天刃不由得震怒了。他以为这是个莽撞的绿林朋友。
黑衣人不答话,傲慢地抬起头,露出两条浓眉和一对黑中泛黄的眸子,眸子如黑井般深不可测,令人心生怯意。待他抬起头,关天刃才看清这人一脸络腮胡须,毛茸茸的,好似个野人。
这时,窗外冒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瘦子,趴着窗户,笑嘻嘻地说:“关庄主受惊了,此事以你无关,你且让开。”
“混账东西!你们是哪个山头的?”关天刃勃然大怒。
驴子又躲过了一次致命绝杀,竖起耳朵,悄悄顺墙溜了过去,躲到关老爷神龛背后。池谷雨听到房内吵嚷,急忙赶了过来。
窗外瘦子说:“关庄主休要动怒,我这兄弟和那头大黑驴有些过节,想亲手杀了它。”
关天刃还在气头上,手中的斩马刀不住发颤。不过,黑衣人无动于衷,冷漠地望着他,由瘦子给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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