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驴子从没觉得哪个人是大美人。在它眼里,只有路上看见的同类才会让它心跳加速。它说果儿是大美人,因为那是果儿循循善诱,教给它的。
唐顺风给驴子交代完,搓着双手满面春风离开牲口棚,站在校场边观看天性和僧兵们的操演,一边留意着牲口棚的动静。
果然,小夏和果儿午睡起来,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顺路走进牲口棚,拿驴子寻开心。唐顺风心跳加剧,不知道驴子会不会完成自己的嘱托,给自己带来月下幽会的机会。他很想凑过去偷听,又怕被小夏发觉,一时急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宁。
小夏进了牲口棚,放下木盆去给驴子铡草。果儿打了一个哈欠,问驴子:“宝贝,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驴子按照应答程序回答:“姑奶奶是大美人。”
小夏骂了驴子一句:“这呆货,酸死人了。”
驴子咽下嘴里的草,瞪大眼睛对果儿说:“砖头下面,胭脂。”
果儿跑到墙角,翻出了丝帕,欣喜地问:“宝贝,是谁藏到这里的?”
“照明姑父。”
小夏凑上前看稀奇,问:“照明藏到这里干啥?莫不是有了情人?”
果儿脸一红,问驴子:“照明没说给谁?”
驴子想了想,不知羞耻地说:“给驴子的。驴子脸黑,擦上就俊俏了。”
两个小姑娘啧啧连声,“照明这人心思真怪!怎么想起给驴子买胭脂口红了?”
果儿有点失望,揭开胭脂盒,手指蘸了一点,对驴子说:“来,宝贝,姑奶奶给你搽上,免得白费了照明一番好意。”
驴子脸颊又黑又长,长满细毛。果儿把一盒胭脂全都涂抹上去,才勉强画出两个红脸蛋,怪诞极了,看得两人忍俊不禁,咯咯乱笑。
驴子想了想,又说:“照明姑父说,操场乌桕树下,今夜子时。”
果儿和小夏都感到奇怪。果儿隐隐觉得照明是在让驴子给自己传话,心里生出一圈圈涟漪,就不再说话。小夏问:“照明说啥乱七八糟的?”
驴子捋了捋头绪,说:“不是驴子,是照明姑父等她。”
小夏狐疑地望了果儿一眼,问驴子:“等谁?”
“等她。”
“她是谁?”
“不知道。”
小夏用手指挠了一下果儿的胳肢窝,说:“不会是你吧?”
果儿满面含羞,说:“才不是!天知道他在等谁?说不定是你。”
小夏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我才不中意他。我要找的是个大英雄!顶天立地,气吞山河,让天下人人都敬仰。”
驴子分不清场合,继续说:“照明姑父说,这话不能给小夏和马夫听见。”
小夏一愣,心里顿时明白了,随即柳眉倒竖,气咻咻地嚷道:“这个捡来的光腚沙弥,竟敢把俺和马夫一般看待!俺找他算账去!”她一跺脚,捡起一杆草叉就出了牲口棚。
果儿见小夏出去,小声问驴子:“照明这话教你给谁说的?”
“给姑奶奶说的。”
果儿一拍驴脑袋,“傻瓜,乱讲话!”连忙跟着小夏跑了出去。
唐顺风大老远看见小夏挺着草叉四下里张望,感觉大事不妙,慌忙藏到墙后边,后悔自己异想天开,竟会让驴子传递消息!他心里惴惴不安,干脆躲到河边树林里,一直等到天黑才翻墙溜进兵营,直接就去找驴子探问究竟。
驴子被马夫赶出草料棚,又在墙角啃椿树皮。春天的夜晚花香四溢,暖意融融,驴子头顶罩了一层飞舞的小蝇末子,使它不停地打着喷嚏。
“驴儿,你和你姑奶奶说了吗?”天黑,唐顺风没看清驴子的红脸蛋。
驴子回答:“说什么?”
唐顺风一捂脑门,“你老人家记性比我还差!小夏为何拿着草叉出门?”
“她说找你算账。”
“算什么帐?”
“不知道。”
“你说什么了?”
“吾说的就是你教吾说的。”
“你当着小夏的面说的?”
“马夫不在。”
唐顺风懊恼地蹲在地下,手指着驴子却毫无办法,“你真是驴脑袋!”
对驴子来说,这是一句很中性的评价,不含其它引申意义。驴子嘶鸣了两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啃树皮。
兵营里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男人的嚎叫声和女人尖利的叫骂声随风飘来。唐顺风的心一颤,怎么了?难道被未来岳父知道了?
他跑出牲口棚,打算翻墙逃出去,却见兵营里人影绰绰,都奔向女人住的那个小院子。有士兵狂喊:“快抄家伙!和尚把王把总打伤了。”
他听出事情和自己无关,又担心果儿出事,就混在人群里涌向小院子。
小院门口燃起十几只火把,窦老六和十几个僧兵手拿兵器,站在门口和几十个兵丁对峙。黑暗中的营区呼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跑向这里,加入各自的阵营。双方刀枪相对,气氛极其紧张。
原来,广货街之战后,夏指挥和僧兵之间出现了隔阂,谁都看对方不顺眼。夏指挥嘲讽僧兵是一群没头脑的老傻蛋;僧兵骂夏指挥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
今晚,夏指挥和几个把总照例饮酒。酒过三巡,他动了歪念头,吩咐王把总去把小院的两个小姑娘叫来陪酒。
“那是僧兵的家眷。”刘把总提醒他。
夏指挥哼了一声,“他们是我手下的卒子,生杀予夺操在我手中,敢不听我的使唤?这群窝囊废物,本将今晚就是要折辱他一番。”
王把总借着酒劲跑到小院,吆五喝六要小夏和果儿随他去陪酒。小夏客客气气地给他脸上印了五个手印,还送了他一脸唾沫。
王把总一声怪叫,动了官爷脾气,伸手就去抓小夏。窦老六的老婆陈氏忍无可忍,挥剑在王把总的胳膊上拉了一道口子。
王把总大吃一惊,这草民竟敢动兵器?我堂堂七品官惹不起倭寇,难道还惹不起你这贱民?他蹦出小院狂喊乱叫,呼唤兵丁快来帮忙。
僧兵们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和王把总的兵丁形成了对峙。
天性听到禀报,匆匆赶到现场,喝止双方停下手,向窦老六询问事件经过。这时,兵营外面跑进三骑马,是总督府的旗牌官,他们扔下马缰就去找夏指挥。片刻之后,夏指挥跑到对峙现场,给了王把总一记耳光。
“你酒后寻衅,扰乱军营,下次绝没你好看。”
王把总委屈地嘟哝了一声,再也不敢吭声。
夏指挥对天性说:“天性师傅,督府下文,要北卫所明日出动,去阳澄湖东岸一带会剿倭寇。今夜之事,都怪夏某管兵不严,还请诸位师傅多多原谅。”
僧兵们见夏指挥赔礼道歉,怒火也就平息了些,放过了王把总,三三两两回去准备明日的征战。唐顺风站在门外没看见小夏和果儿,琢磨今夜这一闹腾,小夏或许就忘了找自己算账的事,略微宽下心,去给胡三麻送药膏和烧酒。心想,好险好险,今后再也不敢托付驴子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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