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赵侍郎问您,可否在这龙兴之说上,做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王猛拢了袖子,似乎不经一日疲惫需闭目片刻,所以面上有些祥和欲睡神情:“区区市野游医方士,随意摆上一卦,便能将咱们大秦的宾都侯治罪?那我这些日算是忙活了些什么?”
“是……”
过了这话,王猛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像是闲唠一样道:“嗯……这身不堪穿了,回去得做件新的。”
“侍中,那字不能说……”
“什么字?”
“‘新’,您忘了?”
“是是是……”王猛作出这才想起来的模样,笑着怨道:“回去得做件合身的,得这么说。天王的避讳,千万别犯喽。”
“对了,我惦记着阳平公的腿病。”王猛突然又对那报信的说:“秘书监府上的这位方士若真有大本事,且引进宫去给太后,叫他帮忙给咱们阳平公看看腿。”
“是,侍中。”
苻坚提笔将书上未干的墨迹抹划成乱糟糟一团,一旁研磨的宋牙斜目暗暗观察,见他凝目沉思一会儿,又在划去的一列之后重添了几笔。
以侍中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郡侯。
“行了。”苻坚总算放下笔,对宋牙说:“将此交由赵整抄录,待景略还都,孤意亲自迎接。”
宋牙顺眉耷目,宛转应声:“是。”
秦军克燕卫大将军、乐安王臧于荥阳,留邓羌驻金墉,桓寅代守陕城,其余返还。
王猛于马上虚了眼眸,但见不远城门处高车华盖,立刻勒马冲副将打了手势,一众随从部军纷纷停驻,王猛翻身下马,徒步向前走去。
“陛下。”
“景略,快起,这一程辛苦了。”苻坚亲自上前将王猛搀扶起身,左右宋牙弯腰将手上一席新做的披风展开,罩住跪地拜礼人的肩膀,王猛起身时微目略过苻坚神情,却因那人面目背光所以徒劳一场。
苻坚的手仍紧紧捉搂他一双上臂,身后赵整上前一步清嗓,展开旨意念道:“侍中王猛,跪接圣意——”
苻坚自行向后退二步,王猛便再次跪拜下去。
“以侍中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君侯。”
王猛喉间吞咽一声,一时不知故意无意,忘却接领。
三公之位、侯爵殊荣,一纸人人不得而求之的状功表,偏偏在此刻宣读给他。
苻坚看着他,面上笑容可掬,顺和中带满目欣然赏识之意,一如多年之前在太极殿的宣室中,或是明光殿的朝堂里。
彼时周遭算不得今日,人人都诚服一侧,却未能使人如今日一般心惊肉跳,和缓下来又如正在腊月捧金玉杯器,饮下寒泉苦酒,滋味只饮者知晓。
谁与谁之间都不是毫无隔阂,不怪时随事迁,只怪人心从来是隔着肚皮生长。
王猛将身伏下,贴着地,声如土缝中窜出来似的:“请陛下收回成命。”
苻坚矮身再搀他:“景略啊,有话起来说。”
王猛承着他微使的臂力站起来,向身上拍拍土灰,待举目抬头时又是往日一幅笑眯眯的恭顺模样,手盖手向苻坚一揖,问道:“臣此次只克一城,就得了三公的封赏,袭得侯爵的殊荣,今后若是取了邺都,陛下该当如何赏?”
苻坚侧目与赵整一撞面,一个开怀大笑,一个也不禁抿忍笑意,苻坚向着王猛颈背轻拍二下,道:“这事孤都不急,景略急什么?”
“哎——陛下,”王猛摇头摆手:“我不急,我是替您急,为臣子的,做什么事是为了自己?”
苻坚正色,看进他的眸中,二人相视,似说叙了好长一段话。
良久,大秦的天王总算又露出笑容,向赵整打手示意,后者点头,将一道旨意合起收入身后。
“孤几时疑过景略忠心?不过,若孤不做这些道理,怎能显出你为臣为将的谦虚?”苻坚柔了眼眸说:“你我君臣之间,最贵同心,孤知你为人,你又怎会不知孤的处事?”
夜里杜鹃哀鸣一声,遁去踪影,有一道火把亮起,照出一人用手指划出一方土地,勾勾勒勒出座座城池、险要、关隘。
“祸患既不得免,只有自己为自己谋出路了。”慕容令刻意将沙城标画得详细,衙官、守将、城郎都一一列出,一旁张坚头将火把一竖,向上照亮了三人的脸。
“沙城内被贬谪戍城的士卒中,有多半都是父亲的旧部。”慕容麟说:“都是无罪受到牵连,与我一起被押送到此此处的。”
“你观他们平时言语、神色中可有怨悔?”
慕容麟摇摇头:“有怨无悔,知我是父亲幼子,还待我甚好。”
“贺麟,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与守将说上话?”
慕容麟想了想,从身后揪出随身的包裹。这只包裹是慕容冲临行前给他的,自到了沙城他从未拆开过,如今拆开了将里面的东西抖出来,才发现俱是些贵重金玉。
慕容麟抬头看了一眼慕容令,坚定冲他点一点头:“兄长,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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