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眼那一瞬郭辩收敛起那意味不明的目示,转而冲殿上更高位的人恭敬作揖。
“我主又闻燕国猛将如云、良相辈出,先有桓王恪擒杀冉闵、大克洛阳、稳固社稷,今又有吴王枋头之捷。”
高位皇帝隐于冠冕下的眉目微皱,连带诸座百官俱是一惊。这来使滔滔不绝,似乎把燕国内无论立过不世之功还是有过丁点战绩的老老少少全夸赞了一遍,却唯独忘了……
不知是谁的一只酒樽被不小心拂落在地,在一座殿中久久回响,总算引得那还欲接着说再多溢美之词的使者顿了一顿。
“天王与丞相钦慕燕之人杰地灵,特奉石工一柄与燕帝。”
一片哗然。
慕容冲转目看向皇帝,那华服下仿佛就要喷出火焰来,慕容暐目色阴狠,直直盯着侍者将郭辩的那一份“礼物”奉上。
席左蓦地有人挺身站起,从自己面前拾起那一柄灿灿的黄金弓。
倏忽殿中所有目光聚来,连带郭辩也一脸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慕容冲对上慕容暐打来的探寻目光,微低下颔,像是点头。
又待一会殿中再没了任何声响,这才架起弓弦。
一幅专注试弓的模样。
半晌弓弦饱满,总算撒开了手,看似如平常的孩童遇上什么好玩的物什,到手了又觉无趣似的随性一掷。
“燕国司马好神力。”郭辩眉眼间笑开,聚了些谄媚意思在。
“来使以为——”薄烟如雾,鸦睫又似一道屏风,离得远便看不清这目中的一份思量,慕容冲拖长了语调,问道:“黄金重,还是石头重?”
笑意更浓,郭辩答道:“自然是黄金重。”
“当真?”慕容冲挑眉道。
“当真。”郭辩说。
“那我便与秦使赌一赌,若不真,便将您下了油锅,可好?”慕容冲说。
郭辩拱手:“愿与一赌。”
慕容冲略显得意,转身对着皇帝拜了一拜:“请陛下允臣试一试那石弓。”
慕容暐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想到平素这样场合他总有些办法,于是点一点头道:“准。”
侍者端了石弓,恭敬奉上。
装模作样要来个十足十的,竖起那弓,慕容冲抻着手臂如同使了天大的力气,半晌弦却未动。末了抹了一把额上“细汗”,叹了一口气。
“哎,累死我了。”
这下原本静得出奇的殿中炸开一般哄笑起来,像是在笑他一幅孩子脾气,实则是都明白了他的用意,连慕容暐也忍俊不禁,微低下头来掩饰笑意。
慕容冲向郭辩投去一束挑衅目光,郭辩挑眉,倒也无甚畏惧的颜色。
慕容暐带着笑对身旁的梁琛等人说:“速去准备鼎锅,好让秦使痛快沐浴。”
梁琛领命,答了“是”,方要去办却被慕容冲抬手止住。
“皇兄恕罪。”慕容冲又对着皇帝一揖:“臣弟方才撒了个谎。”
“哦?”慕容暐勉强止了笑意:“说说看。”
“其实石头再沉,不如黄金沉。”慕容冲回道:“只是秦使奉上的‘黄金弓’恐怕只是表面镀了一层黄金,内里实际是别的材质,可石弓却是表里如一,内外都是坚硬的磐石。臣不精于骑射,虽能拉开所谓的‘黄金弓’,却拉不开黄真价实的‘石弓’。”
“如此,”慕容冲又说:“秦使说得没错,不必下油锅。”
“那便不必备鼎。”慕容暐会心一笑答应道,暗里瞥一眼郭辩,又问慕容冲道:“可这‘黄金弓’虽表里如一,却也是黄金做的,怎么会输一幅石弓?”
慕容冲拾起地上的“黄金弓”,端详了一圈无奈摇摇头:“臣愚笨,不知其中道理。”
慕容暐又看向席右的慕容臧。
“回陛下,”慕容臧笑了笑,拱手道:“臣听闻,国之为国,臣为表,君为里,表里不一、外强中干者,如‘黄金弓’,纵然臣子怀大才,却不得明主赏识任用;而表里如一、中外和谐者,如石弓,君城同心戮力,其力自然可比拟金玉。”
顿了顿,眼目流转与郭辩看来的目光对上,缓道:“如此看来,秦王送此弓与陛下,其意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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