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这才转头来瞥他一眼,正碰上他笑得好看,眉眼弯起,烟目晶亮,沉了口气似乎也不打算再与他置气不说话,但最终经了思索还是蹙着眉,语气不善道:“那你必得用功上进,才堪兵马之任。”
慕容臧低头看了看慕容泓,又看了看慕容冲。
其实慕容泓这些时候与慕容冲赌气并非为了什么大事,无非在他心里慕容冲是幼弟,心性不坏,且不如其他兄弟一样或宛转虚伪或胆小懦弱,他与他投机,但这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慕容冲才疏志大,不刻苦,又娇惯得厉害不曾吃苦受劳,在慕容泓的心里,将司马这样重要的大事托付给他,实在是小儿戏耍,胡闹。
所以他对慕容冲生气,也不只是针对他一个,也是针对皇帝,针对太后,针对上庸王,针对满朝公卿大臣的畏畏缩缩,针对他们没有一个明白事理或敢站出来说话。
这些事情慕容臧不知道,慕容冲自然是知道的,他们自幼玩在一起,慕容泓这倔强的脾气他若包容不了,又怎么会成了今日这么要好?在他心里,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亲兄弟之间,又是难得的伙伴,哪里要计较这么多?
此刻慕容泓不但与他说话,还肯正眼看他,无论说的话是什么,他都只管开心答应:“那是当然的,国家大事、祖宗基业,我怎敢不尽心竭力?”
慕容泓盯着他看,慕容冲也扬了下颔回看,两人这样对着看了一会,终于“噗嗤”一声,一齐笑出来。
这时慕容厉和慕容桓已经下马,上前了几步,拖着裙甲跪在慕容暐面前,俯身下去,披风盖住身子,通身都是玄色,连着一颗黑黝黝的脑袋。
参军跪在后面一一向皇帝汇报战果,俘虏多少,斩获牛羊、辎重、粮草各多少,兵士阵亡多少、编户多少、人口多少……慕容暐听后点头,他今日也是一身玄带金,头顶是玉藻,十二旒悬垂,遮住脸。
并不低头,只低垂眼目,又从袖中伸出两只手来。
“两位叔父壮我国威,安我边境,战功显赫,赏。”
左右捧上早就备好的陈酒、豚肩到慕容厉与慕容桓的眼前,两人一拜:“谢陛下。”之后从腰间抽出剑来,剑上还带黑红血迹,以示征战杀敌的勇气,先饮烈酒,又以剑切剁食肉。
酒是提来就竖直灌下去,少不了半数入口,半数滋润了为风沙干燥的下巴、脖颈,最终顺着流入领中,湿透中衣。生肉也是毫不忌讳直接入口,唇齿间于是沾了血迹斑斑,配上一身冷冰冰装束,像是啖人的妖魔,却为身前观者钦羡。
所谓勇士,不该是如此吗?
酒肉既下,皇帝又一挥手。
“军中将士,凡勇杀敌、有立功者,赏。”
桐生从地上站起来,拍抚着衣摆上的灰尘,又自地上拾起他那把木剑,从剑鞘中□□看了看,确定完好又扔了回去。
那群山贼已然走远。这秦地,到底不像传中那么繁华安宁,也有饥肠辘辘的百姓沿路乞讨,也有横行的歹人藏在山中戕害来来往往的行路之人。不过,难道不是一直都如此吗?无所谓盛世乱世,多少光辉之下总有这样一隅贫瘠。
身上的盘缠算是被抢光了,所幸命还有一条,且就此看离长安似乎不远……
却也不能算作是近。
四周看了看,这终南山上草木茂盛,从远处弥漫开云雾,倒如同是登顶仙境。看了一眼天色,黄昏已露出了暗金的眉目,看来此刻是无法下山了,只能在这山中勉强度过一夜。
也算是仙境一遭,如此想着也就渐渐宽慰,背起剑来想朝前面深山处中再走一走,思索着那里会有洞穴可供藏身居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蓦地从远处一片浓雾里传来这样的声音,是谁在念《道德经》,声调抑扬顿挫,声色也干净清明。
桐生虚了眼眸看向那声音的来源,隐隐约约一个高瘦影子,浓墨一样黑,从淡白的雾里朝这边来,越来越近,便看出轮廓。
是一个人,背着一只药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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