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吸了吸鼻子,半合着双目,还是一副伤心难过的可怜模样。
“桐生。”月将出,他总算是说了一句话:“母后和皇兄都说小武的肉身死了,魂灵却没死,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小武去了哪里呢?真的是归去湖底去找大乌龟了吗?”
末了又说:“那若是今后我的肉身死了,是不是只要送进龙陵,我的魂灵就可以见到父皇?”
桐生愣了一愣,转目对上两簇灼灼萤火,执着地燃着。
“出于无,归入无,无中来,无中去。”桐生含混地解释道:“中山王还记得自己出生之前去过哪里吗?”
慕容冲摇头。
“那就是——”他接着说:“或许哪也没去,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慕容冲似懂非懂地咬着最后几个字,半晌像是琢磨透了,蓦然欣喜地站起来:“睡着了有一天就会醒来,对吗?父皇睡着了,小武也睡着了,只要哪天他们睡够了,我们就能够把他们喊起来!”
“……”
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看他沉静了一天总算恢复生气的样子却又不由高兴,抬头间那抹浅淡的烟色正撞来,恍惚间薄烟散去有一束光影流动,直直刺入眼眸。
再眨眼定睛去看,哪里是流光?仍是烟色,不过是泪雾未消,所以晶亮得如同天上星辰。
“桐生!”
回神过来,那少年已凑到眼前。
桐生终于才从蒿草之间站起身来,却并不显仓促,甚至还没忘拂去身下泥草尘埃,维持一派从容的风雅。这之后弯下腰来,微微作了一揖。
“中山王。”
“那南国如何?”仿佛路遇了一只腻人的小鸟叽叽喳喳随了一路,都是在自顾地说些这两年来大大小小的事:大到太原王英武,一举攻下洛阳,俘猛将沈劲;小到昨日还是前日哪位叔伯家填了新丁,末了总算想起问问故人的见闻:“可有邺城繁华?你若早回来几个月说不定会赶上秋祭,此次骑射又是令哥拔了头筹……”
听他又没边没际地闲扯起来,桐生似是听得饶有兴趣,虽然偶尔随他感叹一二迎合三四,实则都是在细细地打量——
不得不说,少年人的身量长得飞快,两年光阴他倒未变多少,眼前的人却大变了,面上虽还是稚嫩,却点点化开肉呼呼的侧颊,宛如哪位出名的工匠以刀细细描摹刻画,勾出姣好轮廓收拢于瘦削的下颔,个子也高了许多,已快要比到了自己的胸前,一头墨发垂下,即使还有些细软的茸毛留在额前。
慕容冲把嘴里的话咽了一咽,似乎极宽容大度,特意为听者留个评议的空隙。
桐生便也不与他客气,笑问道:“如此听来,想必这两年里中山王的骑射也该有大的长进,如今十支箭射出去,能找回几支?亦或是六经兵法,现在可能随口说上一二句?”
慕容冲显然不爱听这话,连答也不答,直接一略过去,还一边笑一边机灵娴熟地扯回方才的话题来掩饰:“说来,你还未与我说那南国。”
不自禁自唇齿间悄然流出浓然笑意化开在唇角,桐生也算能够牵着他的手顺着他的台阶下坡,随了他的转换,面上刻意装作为难:“中山王一直在说,我哪里能有机会插嘴?”
慕容冲也不露愧色,顺势捉住他的手攀住,笑起来弯了眉眼:“那现在我说完了,准你说了。”
“中山王想知道什么?”
“嗯……”慕容冲偏头想了一会,问:“南国其实也未尝有什么好的,只是听闻南国有竹,四岁生,五岁亭亭,可是真的?”
“南国文人风雅,喜好拥竹赋诗作画,且竹喜温湿,故而南国遍地竹也。”桐生答道:“中山王是如何知道的?”
素日知道慕容冲好玩,虽也颇好骑射、刀枪,可惜闲散不勤奋,因此也不精通,如此更不必说纸上的学问;且又因他是先帝与太后的幼子,除了太原王偶尔得空会教训他玩物丧志,平常的师父根本不敢说道,就连皇帝都只随着他性子来。何况这些什么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之类的也无人教授。
“前年母后听宫里人说: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慕容冲说:“便请了皇兄着人在宫中种梧桐翠竹,可惜种下的竹到了去年开春却无一长出来的。母后下罪了几个工匠,前些日还念叨着若你回来,便向你一问。”
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对了,桐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取凤皇为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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