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凤亲自提审:“你不签字?”
刘大壮指着谢启凤吼道:“你算什么人民警察,你是一个大骗子!”
谢启凤铁青着脸:“你再说一遍?”
刘大壮毫不示弱:“你就是一个大骗子,早晚要扒了这身警服!”
谢启凤大怒:“我在脱警服之前,先脱了你一身皮!”
他旋即拿起一根皮鞭“叭——”甩在刘大壮的背上,发出一声脆响。刘大壮吼道:“共产党里怎么混进了你这样的土匪!”
谢启凤咬牙切齿,皮鞭雨点般落在刘大壮的身上,刘大壮躺倒在水泥地上,抗议之声渐渐地微弱下去,下雪了,灰蒙蒙的天空,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刘大壮的身上。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他便成了一个雪人,不,更像一条死狗……又过了一会儿,积雪将他的整个身躯都覆盖了,看守所的院子里一片洁白,干干净净。
刘大壮是正月初五被释放的,他走出看守所,回家。他居住在原单位的宿舍房,上世纪70年代低矮的老房子。这儿的老住户,几乎都搬走了,没有人住,除了拾荒者,再也无人光顾。刘大壮在被投入牢房之后,妻子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留给他的是放在桌子上的一纸《离婚协议》,屋子里到处冷冰冰的,与门外扑面而来的“新春快乐“宛如两个世界。刘大壮在协议上签了字,扔在桌上,随后从衣柜里那出一摞法律文书,来到大门外的雪地上,划 一根火柴点燃。火苗舔着纸页,变成一只只黑蝴蝶随风飞向灰蒙蒙的天空。而后,他拿出一只已经褪色的草绿色帆布袋,那是那年退伍时带回来的。他找出几件衣服塞进袋里,走出来,将门锁上,冒着刺骨的寒风,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这几年,在相东便再也没有见到刘大壮的影子,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提起过他了,仿佛世界上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戴祖尧说:“这个刘大壮有重大嫌疑,但是你没有确凿的证据。”
谢启凤想了想,说道:“我目前唯一的证据是一个电话号,那是石鼓山上电话亭的公用电话,有也等于没有……不过,他咬牙切齿地说,“会找到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不一会儿,县卫生局长李林领着县人民医院心血管科的一位主任和戴祖尧通知的一位法医先后到达。谢启凤见法医来了,有些不理解,说道:“县长,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魏同方在他肩上拍了拍:“启凤,你想到哪儿去啦,我这是为你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启凤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大家按照魏同方的意思忙了一会儿,给县长交了一份满意的答案。
魏同方临走时,叮嘱道:“启凤,我的这个安排实属无奈,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暗中对这一起案件的侦查!节哀吧,伯母还要你照顾呢!”
他们重返政府大院县长办公室,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正是一天接待的高峰期,魏同方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立刻吩咐政府办,今天有重要事情,不接待任何来访。并示意戴祖尧、盛大为关掉手机,集中精力商量魏家村村民被捕一案的处理。
魏同方习惯地坐进高靠背沙发,戴祖尧代劳泡了三杯龙井,然后坐下,听候县长的具体指示。魏同方示意检察长:“大为,将你的公诉词读一遍我听听。祖尧,你给我听仔细啊,而后发表你的意见吧。”
盛大为读得有些磕磕绊绊,魏同方皱起了眉头:“我说大为啊,你当检察长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吧,你得好好学习法律啊!”
盛大为的脸色便有些尴尬,因为他的学专业的是现代经济管理,当检察长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了。这份起诉书,是起诉科长制作的。见县长不满意,他有些紧张了,越紧张,读得更加不顺畅了,往往一个法律名词,会掰开来读,令人莫名其妙,不得要领。
魏同方挥了挥手:“你给祖尧吧,不必念了,祖尧,你讲讲。这个案子将要公开审理,电视台现场直播,大为,你们检察院不是引进了一名北大的法学博士吗,由他出庭支持公诉吧。祖尧,你是20多见的老法官了,你做审判长吧,你办案,我放心……你现在谈谈对这个案子的具体意见……”
戴祖尧听魏同方这么一说,有点受宠若惊了:“魏县长,请指示,我都听你的!”
魏同方沉默片刻:“其实这不能算什么大要案,就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吧,不过影响大,社会各阶层都盯着呢……妨碍公务罪……损坏公私财物罪……袭警罪……祖尧,这些款罪名能套上么?”
戴祖尧谦恭地说:“县长,你说的,都能套上的,你工作那么繁忙,对法律这么精通,我真服了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了盛大为一下,盛大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时候,似乎门外的走廊上有喧哗声,魏同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还有揪扭的声响,政府办的一位工作人员在劝说:“不行,不行。魏县长有重要的事情正在处理,你还是先到信访局去吧,今天是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李若奇的接访日……”
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谁也不找,就找魏同方,你告诉他,魏家村的魏翠翠找他要爹来了!他不见我的话也要当面回一句话!”
“你再要胡搅蛮缠的话我叫保安了!”
“魏翠翠”三个字令魏同方心里一震,连忙起身来到门口,冲走廊上大声道:“你们让她进来吧。”
出现在魏同方面前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着藏青色衣服的女子,脚下是深棕色高跟鞋,沧桑、憔悴难掩其漂亮与妩媚,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年纪。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二十四年没有见面了。虽然她就是他治理下的一个普通百姓,但是她不愿见他,魏同方每次回魏家村,都有想见到翠翠的念头,却没有一次如愿。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现在,翠翠的突然出现,令他惊喜,其实打从拦河坝事件魏春生被抓之日起,他就预感到自己渴望见到的人会现身了。可是,足足延宕了102天啊。魏同方向戴祖尧、盛大为两名下属介绍道:“这是魏翠翠,我姐姐!”
戴祖尧与盛大为相互看了一眼,大惊失色:“什么,还是姐姐?!这么年轻啊!”
魏同方说:“当然是姐姐啦,她比我大一岁,在魏家村上小学时,我们同班——”
翠翠恼怒地看着魏同方,声音很冷:“魏同方,你还要将我爹关多久,你的气才出了?!”
翠翠在相隔这么多年之后的见面一开口就这么冲, 魏同方的脸色便有些尴尬,示意翠翠坐下,解释道:“我们正在商量这事呢,忙啊,许多事都顾不过来了——坐,坐下说嘛。”他随即打开门叫秘书科的人领翠翠去休息,待会再和她谈。
翠翠态度坚决:“不必了,我只说一句话,立刻走人!”
魏同方涎着笑脸,分明是讨好的口气说:“你先去休息一下啊,走这么远的路,累了吧?”
翠翠脸色铁青:“谢谢县太爷的关心,用不着!”
戴祖尧与盛大为从来没有见魏同方在别人面前这样的表现,琢磨着这个女人肯定与县长的关系不一般,他们是何等乖巧之人,一看眼前的架势,立刻就明白了几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起身告辞。魏同方也不挽留,点了点头,他们离开县长办公室带关门的时候,分明听见里面茶杯摔在地上的响声……
本来,翠翠对于魏同方的恨,打从将那张纸条邮寄还给他之时起,就已经消失了,她原谅了他当年在河岸上侵害自己时候的年幼无知。新婚之夜的恐惧、逃避,究其原因,还是魏同方给她带来的伤害所造成的。后来,她只身前往杉皮坳,投奔武双池,坚决要和他结为夫妇。他们同床共衾,尽管过的是无性生活,也无怨无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其中更多的成分是报恩。女人最高的报恩方式就是以身相许。如果说,以前,哪怕是纸条寄还的时候,潜意识里,对魏同方还有一丝朦胧的情感,在钻进武双池的被窝里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魏家村距离杉皮坳那么远,交通也不是很方便,翠翠因为属于私奔离开家乡的,怕招人议论,很少回家。她是在父亲过生日时回到魏家村,才得知父亲被抓的,顿时怒火从脚底直往上窜。如果魏同方在面前的话,说不定会和他拼命。她无精打采地向自家走去,大门紧闭,上面挂一把牛尾锁,不由得恨恨连声:“你个梁狗子也太狠了吧,一锅端,连看门的也不留下!”
翠翠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夕阳西吓,红霞满天,起风了,微风,从界岭那边轻轻徐来,身上便感觉到阵阵寒意。她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棵歪脖子柳树,当年同方伢子掏鸟窝的前景在脑海里凸现,二十多年的 岁月怎么没有冲淡记忆呢?
翠翠的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翠翠,你家的钥匙在我这儿。”
翠翠不太情愿地轻轻答应一声:“嗯。”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陈瑞儿时,十分的惊讶,第一感觉是“她老得真快呀”,头发有一半是白的,额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睛也失去了光泽,背也有些佝偻。在翠翠的记忆里,这位婶娘虽然是逃荒而来,却是村里数得着的美人,而且还有文化。丈夫魏秋生那么对付她 ,总是忍气吞声,任劳任怨,对翠翠这个“侄女”也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给自己儿子,也少不了翠翠的一份,尽管父亲经常凌辱她。她是用自己的表现书写贤妻良母。虽然她现在贵为县长之母,也过得并不快乐。
“婶娘——”
翠翠用劲地喊了一声,而且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
陈瑞儿替翠翠开锁,门被推开了,翠翠感到惊讶地是,屋子里到处干干净净,家里不置地整整齐齐,一点也不是想象中没有住人积满灰尘的那样。老人解释说,她也是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有事,便过来收拾了一下,权当锻炼身体吧。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翠翠看得出,老胳膊老腿的,天天要干这些活不会很轻松。
老人引领翠翠进入厨房,灶台是热的,铁锅也是热的,扑面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翠翠本能地吞口水。老人打开锅盖,里面是几样炒好的菜:扣肉、糖醋排骨,荷包蛋,案板上还有 没有下锅的猪肝、冬瓜。
翠翠惊讶地看着老人,陈瑞儿笑道:“我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因为你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不会忘记老爸的生日。我……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翠翠笑了,叫一声:“婶娘——”
大颗的眼泪从笑脸上滚落往下撒,掉在地上,一颗,又一颗……
翠翠吃饭的时候,老人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得翠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你也吃啊,干嘛看我一个人吃呢?”
老人看了看墙上的钟,说道:“你吃了快些走吧,还有一趟进县城的客班车……万一没有赶上你就是叫出租车也要去看守所,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你爸肯定也在盼你呢!”
老人随即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饭盒,饭盒的结构有四层,她将每一层都装上自己做的菜,盖好,递给翠翠,给你爸拿出吧,多多少也是生日的安慰,心里也会好过一些的……”
翠翠双手伸出去接饭盒,答应一声“嗯。”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看着老人,叫了一声“婶娘……”大颗地掉泪。
老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翠翠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老人又叫住了,塞给她一张纸条,说这是魏同方的手机号,有事找他吧。翠翠说:“谢谢婶娘,我不要,人家堂堂县太爷,我一个乡下女子,即使有事哪敢找他啊?”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送送你吧。”
翠翠点了点头。
去公路旁搭的是过往的车,大约要不行15分钟,老人陪着翠翠一起走,两人边走边聊。老人问:“你们哪个药膳坊生意还好吧?”
翠翠答:“还好,勉强够花销。”
老人问:“听……同方说杉皮坳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啊?”
翠翠有些不悦的口气:“他和你说这些干嘛?!”
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恨同方……”
翠翠平静地说:“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县之长嘛,想法和我们平民百姓不一样。只是……只是,他的做得太绝了一点……”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别看一个县长在公众面前人五人六的,他是也很为难,有许多事身不由己的。他继父不也被抓了吗,无论怎么恨 ,也是他娘的丈夫吧?啊?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知道,那天来抓人时,我也拦过他,甚至想揍他几下的心思都有。但转念一想,如果不那样办,这拦河坝的事你说怎么处理。分明是我们魏家村无理嘛,如果顺了魏家村的意思,人家樟树村的人会怎么想。人家也是相东县范围,一县之长,一碗水不端平不行呀。”
翠翠不说话了,默默地走路,刚来到公路旁,就有一辆往县城方向的客班车从远处的踏水乡驶来,老人急忙挥手,车停了,车门开了,翠翠上车了……
翠翠是下午2点半到达相东县看守所的,高墙、电网、钢枪上明晃晃的刺刀,她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心里很紧张地走到铁门外的岗亭,怯怯地问一名武警,称是要探监。武警指了一下值班室,里面有一位着保安制服的男子,翠翠说明来意。保安说:“不行,今天不是接待日,每逢星期六才可探视。”
翠翠急了,解释道:“我住在乡下,来一趟不容易,你就通融一下行吗?”
保安态度粗暴:“不行就是不行。走开!”
翠翠见保安要赶她走,只好作罢,将手里的一袋食品伸过去,说道:“今天是我爸生日,我不能进去,麻烦你转交吧?”
保安手往墙上一指:“你认字吗,看看这里!”
翠翠真的没有注意那一行醒目的大字:“为杜绝一切安全事故,探视者的食品一律不得携带入内!”
翠翠笑道:“里面的那个人是我亲爹啊,难道我也会害他吗?”
保安大声吼了一嗓子:“你有完没完啊?!”
翠翠受了一肚子委屈哭着离开看守所的。她突然记地魏同方的手机号,便来到离看守所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拨完号,待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她熟悉的那个声音:“魏同方,在纽约……”
翠翠一听到“在纽约”三个字,立刻把电话掐 了。
……翠翠是在父亲、弟弟被关押满百天后才下决心来找魏同方的,她曾经发誓一辈子不再见这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男人。但是,一想起年迈的父亲陷身囹圄,纵有千般的不是,毕竟是他给予了自己生命。坐女儿的岂能无动于衷呢?
戴祖尧与盛大为离开县长办公室之后,魏同方起身将门关紧,翠翠突然转过身来,给了魏同方一个金刚怒目视:“把我爹放了!”
魏同方恳切的口气:“你能听我解释几句吗?”
翠翠双手捂着耳朵:“我不听,一句也不要听,我现在只有后悔,当初心太软,放过了你这个流氓!”
“流氓”两个字像一把尖刀戳在魏同方的心窝,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翠翠不再理会,起身,大步来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算你狠!”
魏同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翠翠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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