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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2)

谢步山两眼发亮:“是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郑初说:“看来寻波主任没有讲假话……”

谢步山抑制不住兴奋:“啊,寻主任也这么说过吗?”

郑初点了点头,说道:“那当然,他不推荐的话,我哪儿知道你谢老师啊?”

谢步山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倒是真的!”

郑初立刻将谈话的内容进入正题,说明自己此行的目的,正在策划出版一套《相东文学丛书》,根据寻波的意见,将谢步山也纳入了作者范围。在敲定名单时,寻波特别提出了谢步山的名字。他认为,谢步山虽然没有发表过文章,但他的水平并不比其他发表过文章的作者水平低。还举了几位世界文学大师甚至在世时遭遇退稿,身后名声鹊起的例子……郑初的一番话说得谢步山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郑初趁机拿出一本首都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给谢步山看,说相东文丛就出这个规格的,征求他的意见。谢步山接过书看了看,抬起头,不太自信地问:“你是说,我的作品也有机会出版成这样一本书吗?”

郑初又点了一下头,笑道:“对呀,你的作家梦马上就可以圆啦!”

谢步山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郑初的手:“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

郑初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你了解现在的出版界吗?”

谢步山一愣:“出版界?我一个山里人,一年之中,县城都很少去,外界的事,了解得不多……,你的意思是……”

郑初说:“这是自费出书,丛书的作者还需分担一部分出版印刷费……”

谢步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版……印刷……这个钱自然要出的。”

郑初接着说:“出版社还要收取一笔书号费。”

谢步山想了想,问道:“出版社的名义其实就是相当于品牌、商标,对吗?”

郑初大笑:“不愧是作家,不用我说明,你就知道了。”

谢步山的口气变得紧张:“……不知道要收多少书号费?”

郑初说:“这个么,其实也就是一种商品,一般省市级出版社,一个书号不到两万元,国家级的著名出版社自然收费就要高一点。”他见谢步山的嘴张成椭圆了,“谢老师只管放心,我们是出丛书,加上我舅舅的那层关系,给了最大的优惠,每本像你手里这样规格、字数的书,书号连同印刷费,大概是2万6千元左右吧?”

谢步山的嘴张了一下:“要这么多钱啊——印多少册呢?”

郑初说:“给作者一千册。每本定价26元左右,正好是出书的成本。”

谢步山站起来,抚摸着手里的图书,走向门口,自言自语:“首都出版社……2万6千元钱……”他凝视着封面上作者的署名在跳跃,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变成了“谢步山著”,有顷,他转过身来,走到郑初面前,心情复杂,直言道:“说实在的,我家里还有2万4千元钱。是我妻子打工挣的,我们计划再过两年,到我原来住的地方建房。山上的条件太艰苦了,我妻子一门心思想搬到山下去,今后孩子们也就不要爬山了……”

郑初笑道:“你的意思是这笔钱你做不了主,要听你老婆的,对吗?”

谢步山有些为难:“这是她的血汗钱……我不忍心……”

郑初突兀问道:“你老婆爱你吗?”

谢步山不高兴了:“你问这个干嘛?”

郑初说:“对不起,我不该问……”

谢步山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们虽然是经人介绍结婚的,这么多年了,生儿育女的,我们当然有感情……”

郑初点了点头,看了看手表,说道:“我该下山了,你再考虑一下吧,不过要尽快给我回信。因为你不出书的话,我再联系其他作者,这是我的手机号,两天之内,你给我电话……”

郑初走了,谢步山在床上折腾了一夜,忍不住给寻波去了一个电话:“寻波老师,你好!”

寻波睡得晚,早晨7点半钟的时候,在睡梦中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惊醒,眼睛还睁不开,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自从成为县委办的负责人之后,经常接到一些没有时间规律的电话。而这个时候来电话的决非等闲之辈,都是在相东位高权重的人物。比如易纯,谢启凤,盛大为,打得最多的还是魏同方。往往这个时候,他也不看来电显示的号码,按一下接受键便放在耳朵边,一声:“喂——我是寻波。”

今天耳机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既然称他为“老师”而非“主任”,可以断定,是一位文学写作方面的朋友,于是再回了一句“你好”,便接着说道,“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谢步山,对不起,这么早就来打扰你了!”

“谢步山?”寻波还是没有想起来。

“你托郑初老师带来的的信收到了,你工作那么忙,还记得我这个乡下的业余作者,太感谢了……”

啊啊,寻波恍然大悟:“你好你好!——昨晚小郑来了我这儿,介绍了你的情况。你真了不起啊,在那样艰苦的情况下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写作……”

谢步山得到寻波的鼓励,兴奋地说:“柳青有一句名言,‘文学的事业是愚人的事业’,地方上许多人嘲笑我,我不为所动,就是受这位文学大师的影响!”

寻波赞许道:“好好,你这股子韧劲令人佩服……你的文章也写得好,尤其认为你的那些祭文极具特色。”

“他真的这样认为吗?”

“是啊,办丧事的祭文,其实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比如说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就是千古绝唱……你的散文集选编一些进去,将成为一大特色,说不定你一炮走红呢!”

谢步山抑制不住兴奋,挂掉寻波的电话之后,立刻又给郑初电话:“我决定了,只是,只是……我的钱还不够,能少二、三千元吗?”

郑初在电话里说:“对不起,这恐怕不行,国家级的大出版社,不是农贸市场,还能讨价还价的,说出去人家会笑话的……”

“这……我再想想,过两天再回信行吗?”

“这样吧……我去了您家里,确实比较清贫,你抓紧点时间。明天下午4点之前给我来电话,如果你确实筹措这笔钱有困难的话,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谢步手里捏着手机发呆,半响才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突然眼睛一亮,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首饰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条金项链,两只白金耳环。这些东西还是结婚时给妻子买的。他将项链搁在掌心细细看了看,放进去,又取出来。犹豫再三,一咬牙,将项链、耳环装入一只朔料袋。心里默默地说道:“老婆啊,你暂时借我一用吧,将来我成了著名作家,一定加倍还给你!”

第二天一大早,谢步山便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将晚上已经清理好了的历年所写的文章、祭文塞进一只朔料袋,关上大门,也不上锁。只在门答上插一根竹签。四周看了一遍,便下山了。出门不锁,甚至出远门,晚上都不回来也不上锁,在一般的人看来,不可思议。谢步山的思维却不同于其他乡下人,他认为,如果门上了锁,肯定没有人在家,而且去了较远的地方。如果不上锁,一般来说主人没有走多远,即便有梁上君子,也不敢光顾。为此,黄梅儿还骂他脑子被驴踢坏了。他却笑道:“你知道《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摆的空城计吗?不知道?算了,和你没有文化的人掰不清楚。”

所以,他今天要去县城,而且晚上有可能回不来,也继续摆空城计。其实,他不锁门还有一层潜意识,那就是,当他将妻子的首饰带走之后,即使有窃贼入室,恐怕也会失望,没有值钱的东西下手啊。谢步山曾经读过一本《笑林广记》,是一本明末清初流传甚广的笑话集。一度在乾隆年间成为禁书,里面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贫寒读书人家里来了贼,刚进门就被主人被发觉了,也懒得起来抓贼,在床上口吟一诗:

细雨霏霏月色昏,蒙君深夜降寒门;

桌上仅有书三卷,囊内绝无银半分。

谁知那个窃贼也是读书人,听了主人吟诵的诗,立刻回了一首——

误传君家富有余,今朝专此造华居;

室内既然无银两,不要相公一册书。

谢步山一口气下了山,来到到乡政府驻地汽车站很顺利地登上了驶往相东县城的客班车。下车后,又立刻来到金银店,将首饰换成了现金。再然后找到了榴花宾馆挂“相东县文艺工作室”牌子的房间,恰好寻波和宋扬都在那儿。他们接过谢步山的文稿翻阅了几篇。一致认为确实写得不错。一番赞扬,令谢步山满心欢喜,口里还是不断地重复“过奖了,过奖了,还得请两位老师多多指教……”

郑初则在一旁计算着这些文稿的字数,算了三遍,只有15万字,还缺2万字。他看着舅舅,意思是说该怎么办?谢步山将一叠祭文递给宋扬,怯怯地说:“这是我历年来为乡邻办丧事写的祭文,不知道可以入选吗?”

宋扬看了他一眼,接在手里,寻波也接过一篇,两人同时起来,寻波突然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发表意见,宋扬却笑道:“不错,真的不错,有文采,有内容!”

谢步山闻言,激动地说:“是吗,我们哪儿的人都说好呢!”

寻波听宋扬这么一说,便说道:“文章确实不错……”

郑初说:“好,入选这十三篇祭文,字数够了!”

在书的题目上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宋扬征文作者本人的意见。谢步山谦虚地说:“我……路上想了一个,叫《上下求索》,不知如何?”

寻波笑道:“也可以啊,不过,这不大像散文集的书名。”

宋扬重新拿起文稿翻了翻,说道:“根据内容,叫《寄情山水》要好一点。”

寻波立刻说:“好,好,好书名。宋主任就是水平高!”

谢步山兴奋地大声说道:“行,那就《寄情山水》!”

寻波还告诉谢步山一个令他振奋的好消息,他的文集出版后,便可以申请加入省作家协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作家。

谢步山此次县城之行,十分顺利,下午三点,又赶上了最后一趟客班车。下车后,顾不得片刻喘息,便开始爬山了,虽然对摆空城计的杰作得意,其实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儿不踏实,直到门前,见门上插的竹签还在,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郑初虽然年轻,但办事干练,第一套《相东文丛》从交稿到新书运抵相东县城,只有55天,第57天,谢步山便从双河口汽车站领取了50包图书,每包20 本。他迫不急待地打开一包,取出其中的一本,无论装潢、版本、规格,包括封面设计,就连宋扬题写的书名,都格外的赏心悦目。他看着书名下面的“谢步山著”四个字,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在车站空旷的候车室,挥舞着书本大喊大叫:“啊啊,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谢步山的异常的举止引来了路边的一些闲杂人员,纷纷涌了过来,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熟悉他的人担心患了精神病,叫来了他的大哥谢步田,大哥听说后十分紧张,连忙赶到汽车站,很快,他就弄明白了在弟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又气又恨,冲上去在弟弟脸上狠狠的国了一记耳光。谢步山被打懵了,傻傻地看着哥哥……

谢步田的这样记耳光与当年胡屠夫打范进的那一记有异曲同工之妙,谢步山清醒了许多,看着码放在候车室外的1000册图书发呆。兴奋的热情倏忽下降到了冰点,还是哥哥可怜弟弟,也许是为刚才的那一记耳光感到歉意。他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无论如何指责都没有用,只好帮弟弟暂且将书搬到他家里,以后再做处理。之后,谢步山带了几本新书回到家里,独自坐在门槛上,神情沮丧地拿起一本新书。目光停留在“首都出版社、谢步山著”两行字上,新书散发出淡淡的油墨芳香。他渐渐地又变得兴奋起来,感觉到被哥哥揍过的脸颊上发烧,手触摸时有刺痛的感觉,顿时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山下大声吼道:“谢步田你混蛋!你什么也不懂!作家你也敢动手打,有你这样的兄弟算是倒了血霉……”

谢步山骂够了,累了,坐在门槛上,翻开书本,抚摸,翻阅,脸上泛起甜蜜的微笑,就像第一次做父亲的那种感觉。他翻到最后一个单元,收入集子的第一篇文章,内容是邻居桂奶奶去世他撰写的祭文。他记忆犹新,在丧事上自己一唱三叹地诵读时,顷注了满腔情感,只读得泪流满面,几度哽咽,灵堂里哭声一遍,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可是,奇怪,现在,他在新书中读到“早晨7点,敬爱的桂母黄老孺人与世长辞,连日以来,我们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感到很别扭,完全没有了当时那种感受,甚至觉得有点不伦不类。这是怎么回事呢?别人的祭文编入书中怎么就百读不厌呢?他不信,走进卧室,在衣服中倒腾了半天,找到了一本《历代散文》,翻出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读了起来:“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以往,谢步山每每读这篇文字时总会忍不住流泪。这时候,仍然一样,他用劲擦了一把眼睛,感到困惑:“为什么我的祭文编入书里就读不出这样的效果呢?

天黑了,谢步山感到肚子有点饿,便来到饭桌旁,伸手去端那盘还剩有三分之一的米饭……

不久,谢步山便收到了一封县作协的来信,寄来了一份参加省作协的表格。谢步山的眼睛又有些发亮了,因为他知道,只要填好表格,附两张寸半免冠照片,130元会员费,就有省作家协会会员证给他。一证在手,足以证明自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了。他不假思索,立刻照办。两个月之后的一天,阳光很好,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而在44岁的谢步山来说,却经历了由大喜到大悲。

还是先说大喜吧,他收到了省作协寄来的作协会员证,帖着他的照片,照片上打了省作协的钢印。

“哈哈——”

他抑制不住兴奋,冲山下开怀大笑!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谢步山,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谢步山一惊,这才发现妻子已经出现在眼皮子底下,黄梅儿黑黑瘦瘦,齐耳短发,挎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打从大年初五离家南下,至今已经整整10个月时间了。但是,久别的夫妻并没有胜新婚的喜悦,也许是到了这个年龄的男女,不复有激情,家庭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还会有浪漫的心思?

丈夫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就回来了呀?”

妻子的第一句话是:“我辞工了,回来建房,现在正是下墙脚的时候……我打听了一下,现在相东农村建房,包工包料,700元钱一个平方米,我带了1万2千元钱回了,加上家里的2万四千元,差不多够了……我不经手,靠你这个窝囊废,猴年马月都建不成,你不知道两个孩子都大了?!”

谢步山嘴角抽搐了一下:“建房?!”

黄梅儿奇怪:“你牙疼吗?”

谢步山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不痛啊!”

妻子不再理会丈夫,径直走进家门,左看右看,不停地嚷嚷:“你看看,这还像人住的地方么,猪窝狗窝都不如!嫁了你这样的男人,倒了八辈子血霉!”

黄梅儿进卧室的时候,谢步山紧跟在后面,妻子打开衣柜,首饰盒不见了,存折也不见了,猛地一下转过身来,两眼圆睁,逼视着丈夫:“这是怎么回事?!”

谢步山紧张得气不敢出。

黄梅儿大吼:“哑巴啦?!”

谢步山结结巴巴地说:“你听我解释,首都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散文集——”他赶紧拿起一本书递到妻子面前。

黄梅儿脸色铁青,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你的意思是我的钱、首饰都开支在出书了,对吗?”

谢步山说:“你别生气,请听我解释——”

黄梅儿一把夺过谢步山手里的书,狠狠地一阵撕扯,然后抓了一把撕碎的纸片往丈夫的脸上扔去:“让你的书见鬼去吧!你给我滚吧,滚的远远的,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愿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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