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尔进来马九衡寝所,见他仍自未醒。过了许久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店小二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伊诺尔接过药道声“谢”并额外打赏些钱,那小二作揖一面乐呵呵带门出去了。伊诺尔来塌前扶起马九衡将药慢慢灌入,那马九衡带着七分醉意懵懂喝了又沉沉躺下。伊诺尔将他寝卧安置妥当,这才出门回来。
这一番折腾,伊诺尔早已精疲力尽,除了衣物倒塌便睡。不知多少时候,忽觉门被推开,伊诺尔登时睁目问道:“是康哥么?”
周再康笑嘻嘻进来道:“原来你先睡下了,怎么连灯烛也不吹?”伊诺尔听得声音,含混答道:“等你回来,留着灯的。”周再康又道:“那我也早些睡罢!”听着一阵窸窣之声,周再康坐在另一张榻上正除去衣物。
忽然闻见一阵幽香沁鼻,似是女子脂粉味道,搅扰着伊诺尔的鼻息不能定住,竟然睡意为此消了大半。伊诺尔侧身回向榻外笑道:“康哥刚去哪里快活了罢!”
周再康道:“这便嗅到了?瞒不过你。此地的女子活脱都是诗书簪缨的大家里寻自在才奔逃出来的,酒令上行文吟诗弄得我好不尴尬!”
伊诺尔枕颐悠悠道:“山门里自有经籍教授,可惜你平时不喜这些,总说‘持枪弄棒的学这些劳什子做甚么‘,亏得师父不计较,不然早有你一顿板子吃。今到得这大都市,你才知道烟花女子也是经籍班里的上等学生了。你也不想过,这里曾是词仙柳耆卿混迹的地方,这些女子有些文学倒是也不为奇。”
周再康哈哈大笑,道:“如今也是‘持枪弄棒’的本色!”
伊诺尔忽道:“那本什么‘真诀’,你还了罢?”
周再康嗔怪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回来时便还了的。不过适才一番恶战,如今兴致尤酣,却是了无睡意。”说罢已将灯吹灭,伊诺尔这才见外面凉凉月色透入地来,偶有跫声隐隐入耳,已是深夜了。
伊诺尔听了不语。他心内也有许多心事,却未便与周再康提。只听周再康又道:“你说王处一将咱们门中的翻天印拿去,想是有祈雨的把握才敢张口向师祖言借;若是此行与五台山的喇嘛斗法败了,那岂不是连我沧浪派的面子也丢尽了?”
伊诺尔道:“是你亲手借给王道长,丢了怨谁?”
周再康道:“嘿嘿!你说呢!师祖答应借给他,才命我去取来的,我焉敢违拗?哪里有我的半点干系?”
伊诺尔道:“今年年景不佳,自端午以后中原天气久旱,想必山西也是如此。那大同府历来是皇亲国戚的后院,那里若是耕种不得几分收成,不知他们还要变着法子如何搜刮呢!倘若王道长此行与番僧斗法能成功祈雨下来,于国于民及于我大金的道宗都是美事,省的长了喇嘛的威风。你怎么不盼着王道长此行大获全胜呢!”
周再康似有一声隐隐叹息,又接着道:“想我沧浪派初祖无忧子,当年是何等威风!江西龙虎山的脓包道士在咱们祖师爷爷面前逞能,结果将翻天印都一并拱手送给祖师爷爷。我沧浪派从此威名大震,谁都知道茅山道士自那以后再不会祈雨,反倒是我沧浪派才有此真实本领。你说咱们若是早生五十年,是不是很爽啊!”
原来,茅山道士当年祈雨非独依靠符咒玄功,仍需借助道门至宝翻天印才得能够。沧浪派初祖无忧子曾南下茅山访道,因其貌不扬遭到茅山知客道人的冷遇。无忧子何许人也?当时并不计较,只道是凡夫俗眼,一笑罢了。待见得茅山宗主王鼎,更遭鄙夷,心下乃暗暗发誓定要惩治这些道士不可。恰巧时逢宋庭敕诏,命赣州府亲上茅山请道宗王鼎祈雨江西旱颰,当时无忧子也在山上祈雨道场,暗施玄功使其祈雨无果。
王鼎十分纳罕,心道未曾有的事情竟在眼前发生。见无果,赣州府亦悻悻而去。无忧子夜里暗会王鼎岱,道:“你不知祈雨之法,翻天印虽掌而无用。因天时大坏,北斗七星移了位置,任你如何踏罡步斗也不得真诀。”
王鼎岱如何信他这话?无忧子因与他赌注道法高下,若谁胜了便可执掌此印,若败了则终身以仆从侍奉对方。王鼎岱见他面貌平平,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竟如此出言不逊,心想凭借自己五十余的修道能耐,怎便输了?但转念一想,来者不善,他须是有恃无恐。心下一时踯躅不定。
无忧子猜透他的心思,因对他道:“你若不敢,当即认输便也罢了,四周又无旁人,一句话的事也不伤体面。你若有些本领,不妨明日白天咱们再行比斗,更有许多人在场验证。道法比试三项,全由你来厘定章法,我一切从你便是了。”
这番话说得王鼎火冒三丈,心中暗想你这小子也欺人太甚!于是翌日与茅山上下所有道门中人当场比试三项,由众人当场决判高下,且纸契说明赌注的标的是翻天印,输了要做对方的仆人。
当即许多其它的茅山道士心中并不同意以翻天印做抵押,但奈何无敢拂违宗主王鼎的尊意。更有许多鄙夷这位山东口音的邋遢道士,更纷纷呐喊助阵。哪料得知:此次三项玄功法力的比试从此便被茅山道士视作奇耻大辱。王鼎岱三项比试尽都失败,而无忧子却从容而成,是以当众摘下翻天印谢众而去,并言明并“不敢请王宗主做自己仆从”。
这句话比杀了王鼎还要让他觉得难以忍受,因此背后使出茅山道士从未见过的蛊毒邪术阻止无忧子下山。
那初祖无忧子你当是何方神圣?《天宝宫碑》曾载:“幼而颖悟,弱不好弄,夙有超世绝尘之志。年七岁,读道经,悟‘虚其心,实其腹’之语,遂割弃尘累,飘然为物外游。因抵淄川颜城瓮口谷南,爱其山水,铲其荆棘,平其坳垤,乃建堂宇,我师莅止焉。一旦精意所感,得遇至人,亲授秘诀,能役使鬼神,治疗疾病,呵禁不祥”。得道之时,年不过二十余岁。至三十余岁去江西访道,玄功道法更是神鬼莫测。那王鼎虽年逾六旬,却只是一个寻常的符箓道士而已,从未修真,遑论得道。此番比试,王鼎岱恼羞成怒便使出极为蛊术,谁知不能加害无忧子,却使得自己当众昏厥在地。无忧子下山之前,哀悯王鼎性命不保,因袖出一颗丹丸命和无根水服下,可保残生。说完之后,便径自离去。众人依言将丹丸送入王鼎之口,三日后方始醒来。醒来之后更无醒意,每于众前狂歌妄语,终日疯癫,熟人尽不能识。自此之后,茅山道宗日渐衰微,而沧浪派更声誉鹊起。
自无忧子登真以后,沧浪派虽有翻天印,却再无能祈雨之人。周再康所可叹息之处,竟是本门至宝连自家人都不能使用,偏偏借给王处一呼风唤雨去了,当真可惜。
【注】刘耆卿,北宋流行词人,毕生居汴梁,常游烟花巷。久不第,四十八岁才被赐进士,后官至屯田员外郎。做官时年逾半百,因自字“耆卿”,耆为老矣。词作流传极广,“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年六十九卒,无妻子家产,亦无亲友为葬。汴梁名魁陈师师等募钱葬之,谢玉英曾与他拟为夫妻,因戴重孝。传闻有千余烟花女子为坟前祭奠,耸动京师。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