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大声喝骂,城门前一时鸦雀无声。连那本来在怪声**的管家也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息。但李晨星和阳烈火却均感奇怪。十二郎虽然声色俱厉,但显而易见,对这轿中之人却也颇为顾忌,并不欲与之破脸,否则直接找其问责便是,单对这些奴才发威有何用处?听他话中之意,此前便曾为了类似之事与之争执,则这轿中之人定然极有权势,听那管家说是当朝宰相,可是纵为宰相,就能不惧王爷声威?
只听得轿中一声咳嗽,那管家赶忙下马,拉开轿帷,一个身着华服的大官走下轿来。但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貌颇威武,但目中浑然,行动臃肿,显是平时沉溺酒色。他并不上前行礼,只在轿前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遂王爷。手下这些奴才行事不当,惹的王爷生气,我回去之后,定当重重责打。皇上日理万机,山东的乱子已够他老人家操劳的了,这点小事,咱们不必闹到圣驾面前了吧。”
他话中虽是退让了一步,似也忌惮十二郎闹到皇帝面前,但神态语气之中殊不恭谨,却也显而易见。十二郎哼了一声,一时仍是气愤难当,却也无可奈何。原来这大官名叫术虎高琪,乃当朝尚书丞相,权势熏天,深得皇帝宠信。当朝金帝能坐稳皇帝的宝座,此人居功至伟。现任金帝完颜珣因乱得位,接的他叔叔完颜永济的班儿。昔年蒙古南侵,逼近中都,当时掌握兵权的右副元帅胡沙虎连战失利,怕皇帝降罪,于是抢先作乱,弑杀完颜永济,迎立完颜勖为帝。完颜勖虽登大宝,但处处受到胡沙虎胁制,自是怀恨在心,却又不敢妄动。
说来也是报应不爽,后来蒙古军再次南下,时任元帅右都监的术虎高琪奉命入卫中都,结果连败之余,走上了胡沙虎当年的老路,抢先杀了胡沙虎,以免为其怪罪,丢了性命。术虎高琪杀人之后,却无法像当年胡沙虎那样另立新君,索性诣阙陈罪,听候皇帝发落。这术虎高琪少年时便有勇猛之名,曾立下不少战功,完颜勖得知此人为自己拔去了眼中之钉,惊喜之余,又知其才堪可用,非但不加怪罪,反而升之为左副元帅,其后又历年拔擢,最终任以尚书丞相之职。
术虎高琪受到重用后,不久就腐化起来。但一来此人精通为官之道,二来也当真有些才干,皇帝委任甚专。金国连年用兵,马匹损耗尤大,北部边境及东北、西北等原来的产马地又均已丧失,是以马政凋敝,日甚一日,其不敌蒙古铁骑,此亦主因之一。这术虎高琪便想方设法的自西夏购进一批马苗。本来西夏畏惧蒙古,又早与金国决裂,不肯卖马,但他不愧是官场高手,暗里用了些手段,居然搞到一批。他在开封以东的某处旷野建一马场,聚集饲养,渐有成色。他贪图享乐,以监管马场为由,于马场旁修一宅邸,金银美妾,聚集日多,竟成了他一处私密的安乐之所。近来更变本加利,仗着管理马政之名,公然不上早朝,每晚于城外纵情声色,次日一早回府。
十二郎知道他有父皇撑腰,又见他饲马有功,这批军马大堪所用,是以平日便也让他三分。这时见他退让一步,便也乘此收篷,说道:“好,这次就罢了,再有下次,咱们走着瞧吧。”把转马头,便欲打马离去。
术虎高琪却道:“遂王爷留步。”十二郎回首道:“怎么?”术虎高琪皮笑肉不笑的道:“听说遂王爷和英王爷不久前为贼子所掳,幸好平安归来。两位王爷操劳国事,遇事亲力亲为,可着实令老臣敬佩。”
十二郎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并不答言。术虎高琪道:“只是那些胆大妄为的贼子至今仍未抓获,遂王爷在城外布下人马,天天等着贼子们自投罗网,想来贼子们前日定是在城中隐匿了。嘿,果然是胆大得紧。”
他此言一出,李晨星和杨烈火都是一凛。阳烈火暗道:“原来我们藏身城内,对方早便知道了,想是这十二郎不愿惊扰了百姓,这才没有闭城大搜。今日幸好遇见了这老匹夫,否则这么直接撞上去,可糟糕万分。”只听得十二郎道:“丞相的心思倒也灵活,你有什么话就说,如没话说,咱们就此别过。”
术虎高琪干笑两声,道:“老臣是想王爷这守株待兔之计虽妙,可也太辛苦了些。而且万一看走了眼,被贼子蒙混过关,逃了出去,岂非白白辛苦一场?我看这样,遂王爷,此事就交给老臣,三日之内,定当将贼子抓了出来,交给王爷处置。那是老臣的一片忠心,要为王爷分忧,还请王爷毋要拒却。”也不待十二郎应允,便下令道:“将今日要出城之人全部赶进城中。再去传令城守,即日起城门戒严,出入人等一律严加盘查,待抓到了冒犯王爷的贼人,再行归常。”他手下几名部署齐声应诺,便即分派兵士赶人回城。
李晨星和杨烈火心中暗骂,但十二郎既领人在城外守候,只有从长计议,便随着人群往回走去。十二郎已派人在城外围守数日,但始终不见鱼儿前来,早感不耐,疑心二人根本就并未入城藏匿,或是入城后又已逃去。这时虽明知术虎高琪欲加擒人,必定会派人在城中大搜,惊扰百姓,却也顾不得了。当下也不多言,领人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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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虎高琪虽然权重得宠,但数次与十二郎起过争执,也真怕对方以后铁了心跟自己过不去,他师父完颜郎能征惯战,武艺高强,在朝中极得人心,双方当真破了脸,却也不好收场,是以借此机会与十二郎修好。再者也是想找些功劳立立,免得旁人在背后闲言闲语。他想那些毛贼纵然武功不弱,但官兵大肆搜捕之下,总也插翅难逃,是以根本就未当一回事。轿子稳稳而行,他一路哼着小曲,心情舒畅,正自盘算今晚要临幸哪位姨太太,忽听得轿外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大叫:“冤枉啊冤枉,刚才有个老匹夫口口声声骂老子‘贼子’,可老子是大大的良民百姓,冤枉啊冤枉,请相爷给做一做主!”
术虎高琪眉头方皱,那管家先已喝骂出口:“哪里来的疯子?大清早的在这儿鬼叫。不要命了?”那嘶哑的声音道:“你说我‘疯子’,你说话跑风,那才跟‘疯’字沾边儿。你说我‘鬼叫’,你说话走调,那才是‘鬼叫’!”
那管家口中少了三枚门牙,说话自然是既跑风又走调,闻言不禁大怒,“跑风兼且走调”的道:“你……你……胡说什么?来人,给我拿下!”轿外呼喝声立时响起,几名兵士上前面拿人,随即听得那疯子大叫“我的妈啊”,奔走相避。
术虎高琪此时心情正好,听得轿外那疯子胡吵撒癫,倒觉颇为新鲜,想起管家的怪声怪调,也不禁微笑。但随即心念一动:“这疯子说有个老匹夫骂他‘贼子’,我方才不是称掳走遂王的逆徒为‘贼子’么?这疯子是在骂我?是了,眼前除了我这个老匹夫,还有哪……呸呸呸,你这贱民,好大的胆子!”正欲喝骂,心中又是一动:“这疯子既来骂我,多半是匪徒的同党,甚或便是冒犯遂王的贼子本人。我刚别过遂王,转眼便擒了匪首,交到他手上,岂非大大的妙事?这等匪徒身有武功,手下这些饭桶可别给其逃了。”他军伍出身,倒不胆小,当即掀开轿帷,走下轿来,喝道:“都给我住手。”他手下兵士一愕之下,便都停手不追。术虎高琪笑眯眯道:“你是汉人百姓么?你有什么冤屈,且说来听听。”
那生事者正是阳烈火,见这术虎高琪居然当真来问自己的“冤屈”,倒是一怔,随即也笑眯眯的道:“我不是说了吗?有个老匹夫骂我‘贼子’,这会儿又变成笑面老虎……不,笑面死猫,想诱拿我老人家,我可不会上当。”
术虎高琪一怔,他便再想逞能卖功,也不由得被这话气得七窍生烟。正欲喝令手下拿人,突然头顶风动,跟着后颈一紧,上身酸麻,动弹不得。只听得身后一人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术虎高琪惊骇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他终究是统过兵的大将,略事镇定,忙道:“要活,当然要活!两位……两位便是勇擒王爷的大侠吧,果然……果然了得,老夫佩服的紧。唔,便请两位上轿,老夫掩护两位出城便是。”
那人正是李晨星。他与阳烈火回入城后,知道要想平安出城,非着落在这宰相身上不可,是以悄悄尾随,终擒住了他。李晨星心想此人既然怕死,那便一切好办,瞧不出他脑筋倒转得甚快,省的自己再费唇舌。当下与阳烈火同入轿中。轿子起行,又向城门而去。
行出几丈后,术虎高琪忽想,此刻出城,十二郎如若尚未离去,只怕给其瞧出破绽,自己可就糟了,不如晚间出去,更为稳妥,反正自己夜夜外出,平常得紧,不会惹人疑心。他将心中所思说了。李阳二人均觉有理,反正也不差这半日,便即应了。杨烈火随即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说道:“我已点了你几处死穴,待得平安出城,再给你解开。你若耍花招,哼哼,先死的定然是你。”
术虎高琪只觉身上被点的几处隐隐作痛,更是惊慌,忙赔笑道:“不敢,不敢!老夫年事虽高,对这条老命可也看得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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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白天,李晨星和阳烈火便在相府中度过。术虎高琪坐立不安,生怕被点的死穴提前发作,自然不敢耍什么花招。好容易挨到傍晚,吃过晚饭,李阳二人便与术虎高琪同乘一轿,前呼后拥的出城。其时十二郎早已离去,他布置的人马见是术虎高琪到来,一来想不到轿中藏人,二来便想到了也不敢造次,于是李阳二人平安过得关卡。
行出一程后,已近术虎高琪在的城外的宅邸,术虎高琪摆出一副笑脸,道:“二位壮士,老夫给两位备两匹好马,咱们就此分手如何?嗯,这位小壮士,老夫听你的话,以后决计不敢再欺辱百姓,唉,其实那也是下属们不识好歹,老夫此后定当严加管教,严加管教!”原来李晨星在轿中曾跟威胁他说,如若得知他以后再纵容手下,欺压百姓,必定回来点了他全身死穴,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阳烈火见前方一片旷野,离城已远,笑道:“好,你倒想得挺周到,这次可也多亏了你这怕死宰相。”便给他解了身上死穴。术虎高琪吁了口气,大为关怀,岂知刚要吩咐手下备马,突然间轿外嗤嗤嗤一阵急响,随即人呼马嘶,不绝于耳,竟然顷刻之间人马伤死殆尽。然而轿子却并未坠地,只簌簌抖动,显是轿夫惊骇至极。术虎高琪吓得呆了,颤声道:“怎么……怎么回事?难道有鬼?”想掀起轿帷向外看,可是全身发抖,哪有勇气掀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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