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骑士正要上船,忽听得身后人呼马嘶,蹄声杂沓,一片喧哗急乱之声,回头望时,只见大胡子率领的一队人马正自一阵大乱。但见外圈骑士纷纷向旁闪让,混乱不堪,惶惶不已,也不知是马匹受惊,还是骑士发急。瞧这情形,似乎里圈之中发生了什么极为严重的异常情况。正惊异间,忽见一匹白马自乱阵中冲出,向湖边急奔而来。那匹马身材高大,正是大胡子的坐骑,而大胡子也确是骑在马上,他身后的骑士纷纷把转马头,也都疾驰紧跟。但极度令人惊奇的是,他身后的骑士,竟然都是纷纷向前放箭。而奇事之中更有奇事,眼见支支羽箭疾若流星,飞射前去,显然势道强劲之极,但到得马匹身后五六尺处,便即纷纷斜落两边,歪歪斜斜地插于地下,便似是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被弹开一般。一时但见一道蹄印两旁,两排羽箭纷纷插落,而随着马匹急驰、蹄印延伸,两股箭林也是极快地向前延长。
眼前这情景奇诡怪异绝伦,众骑士相顾骇愕之际,白马越奔越近。突然之间,众骑士猛然发觉,原来白马背上并非只有大胡子一个人,而是在他高大的身形之后,尚隐得一人。白马越奔越近之下,已隐约看到那人的灰色衣摆和白色头发,在白马疾驰所带起的疾风中飞舞飘扬。再近得数丈,只见那人左臂搂控大胡子,右臂在身后急速挥动,衣袖带出的劲风便将激射而来的羽箭纷纷拂带地下。显而易见,大胡子是受了那人挟持。
众骑士见首领被人挟制,都是又惊又怒,而惊怒之余,又不禁骇然疑惑。眼见那人只是衣袖挥舞几下,便将阵阵箭雨拂落在地,难道竟是神仙妖魔不成?只见那人乘一阵箭雨急过,身后众骑士弯弓搭箭的微小瞬间,左臂倏地将大胡子带到身后,这相当于是身后摆了一面活盾牌,再不惧追兵放箭。但如此一来,却暴露了前面身子,湖边的众骑士见那人白须白发,头发挽髻,原来是个汉人老者。当下纷纷弯弓搭箭,向他射去,要让他挡得了后,避不了前。
那汉人老者又即挥袖拂挡前面箭雨,蓦地里两条手臂极快地来回拨转,竟带得大胡子身子围绕他急速旋转圈子。如此一来,追兵前敌皆不能再行放箭。众骑士见这汉人老者骑于马上,仅凭双臂之力,便能将一个高大魁梧的人拨带得凌空急转而始终不坠,不由得心下惊骇无已,一时间都是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这不是人,而是妖魔化身!”心生惧意之下,都是目瞪口呆地瞧着这奇诡之极的场景,哪里还敢出手放箭?这批人彪勇善战,又是残忍好杀,向来倒是自诩为恶魔的,不料此次前来中原之地,与汉人中的“恶魔”两相比较之下,却是道行高下,全然不可以道里计,不由得惶惧不安,难以自已。有些人甚至便想下马抛下兵器,向之跪礼膜拜,但恐怵之下,竟是手脚发软,连下马跪地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片静寂无哗之中,唯闻白马踏地之声。那汉人老者待白马奔到湖边众骑士之前,又将大胡子置于身前,自他腰间抽出佩刀,架于他颈中,纵马向里直闯。众骑士纷纷勒马,让开一条通道。那汉人老者一路无阻,直奔至伤鼻人跟前,向他怀中的李晨星一指,突然弯腰低头,大咳起来。
伤鼻人目瞪口呆地瞧着那汉人老者自孔道中一路驰到眼前。但见他鹤发童颜,目中精光湛然,只想:“这是神仙,还是妖魔?”待见他大声咳嗽,又不禁心下疑惑:“难道不是?否则怎会咳嗽?”至于神仙妖魔是否也会咳嗽,却是非他所知了。一时间心下惊疑不定,只是呆呆的望着那汉人老者。
那汉人老者见他只是发怔,当下又指了指李晨星,做了个手势,要他将李晨星交过来。伤鼻人猛地回过神来,当即将怀中的李晨星交给身边的白脸汉子,拔出佩刀,大声呼喝了几声,似乎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再也不感害怕。
那汉人老者见他如此,面上神色木然,只是冷冷地瞧着他。伤鼻人见这汉人老者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射将过来,想要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却是无论如何办不到,只觉目光一和他相触,便有一种如山般的巨大压迫感布满全身,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他又是惊恐,又是奇怪,猛地自马背上取下大酒袋,仰头咕咚咕咚地大灌烈酒。一袋不够,又饮一袋,两袋烈酒下肚,胆气登壮,挥刀虚劈两下,又是向着那汉人老者大声呼喝。
那汉人老者又向他瞧了片刻,微微点头,突然间又是大咳起来,咳嗽过后,又向李晨星指指,再向大胡子指指,做了个交换的手势。伤鼻人只到此刻,神思才转到大胡子身上来。只见他身子被那汉人老者左手搂着,双臂紧贴身子两侧,全身一动不动,面上却无痛苦之容,不知这汉人老者使用什么妖法将他制得如此。当下向他大声叫喊两句,似是问他怎样了,要不要紧。但大胡子不知如何,只是一言不发。
那汉人老者微咳两声,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在大胡子胸前点了两下。大胡子身子一震,嘘出一口长气,当下向着伤鼻人大声说起话来。只听他话声急促,几无顿挫,语气之中充满了坚决之意,一口气说完,不由得呼呼大喘,也不知是疲累,还是激动所致。
伤鼻人听完,脸现为难之色,沉吟不语。大胡子见他如此,又是几声大叫,话音中已有怒意。伤鼻人便即脸现刚毅之色,忽然间向众骑士大声传令。他身旁的骑士便即纷纷纵马,将他和白脸汉子团团围护起来。较远处的骑士也即勒马驰到那汉人老者和围护伤鼻人的队伍之间,将两边阻隔开来,即是又多加了一层防护。众骑士纷纷弯弓搭箭,指向那汉人老者。这些骑士原都是悍勇彪捷,充满兽性,绝不畏惧死亡,只是适才猝然之间为那汉人老者所营造出的奇诡气氛所震慑,以至于骇惶不已,手足无措,这时见这汉人老者钢刀架于首领颈中,又是为李晨星而来,纷纷而起敌忾之心,就算他是神仙妖魔,也要竭力拼上一拼了。伤鼻人又从怀中取出号角,通传远处的骑士。远处众骑士便即纷纷驰马围将上来,登时将那汉人老者围在垓心。
这么一来,一万余骑骑士便围成了一个大圈子,而大圈子中又有两个小圈子,一个小圈子里是伤鼻人、李晨星和白脸汉子,另一个之中则是那汉人老者和大胡子。这阵势便如同八卦的内丹一般,一个大圆之中另有黑白对立的两个小圆。然八卦内丹之物,黑白两色平均,白小圆处黑色之内,总领黑阳;黑小圆于白色之中,通控白阴,黑白双色之分,阴阳两仪之别,相交相绕,相峙相融,分合错落,势均力敌。绝不似那汉人老者一般,孤身一人而陷千军万马,放眼但见弓箭枪矛,情势善恶之别,处境吉凶之分,那是全然的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便是得控对方首领,但眼见适才两人对话的情形,那大胡子显然是要伤鼻人不要顾虑他的安危,绝不能将李晨星交给自己,而伤鼻人也已下定决心,如此一来,便不能再令对方投鼠忌器,情境之不堪,那是莫此为甚,加倍的可虑可忧了。
那汉人老者眼见今日情势不易善罢,他武功虽高,于千军万马之中却也无可施为,对方万箭齐发之下,势必身受无数箭支而亡。此时情势已不比适才骑马奔逃,其时只是背面受敌,而纵马疾驰之下,羽箭到得身后时来势已弱,便可挥袖拂落。此时则是身处对方团团包围之中,四面受敌之下又不能纵马遁逃,情势之险,无以复加。那汉人老者一生之中,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而生平所处的艰难险境,却实以此次为最。眼见今日势难身免,想到自己半生奔波的大事终于难成,一时间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但说也奇怪,这一番黯然神伤也只片刻间事,随即便觉灵台气涌,神兴跃动,心头沉重之感一时尽去。蓦地里谗涎上涌,酒瘾大发,不禁心下一奇。他生平不好饮酒,虽然酒水日不离身,但那是因身染顽疾,须以酒水止咳之故。他这咳病乃是心结积郁而成,并非肢体常病,每当触发心事,便即剧烈大咳,难以止歇,非以酒水消愁却郁,以振神志不可。岂料今日思潮澎湃之下,非但不曾咳嗽一声,反而倒是货真价实的酒瘾大发,岂非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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